翌日天蒙蒙亮,雷開甲又升起中軍帳。
大帳中眾將俱在,卻是鴉雀無聲,都低眉順眼,目光都不敢接觸雷開甲那張陰沉得烏云密布的臉。
楊靳卻是神情悠閑,似乎全然不知城防艱難大軍壓境。
雷開甲掃視一周,目光落在楊靳身上,說道:“大家都說一說吧!”
說一說?說什么?昨夜敵軍主將歐陽雷突然率兩萬大軍前來,一同而來的還有州督派遣的五千府兵,共計兩萬五千人馬。突施夜襲,義軍猝不及防,被對方弓箭射殺不計其數(shù),更險些被敵軍利用云梯攻城車攻破城防。戰(zhàn)事直到拂曉才算停歇,義軍共死傷近千人,可謂是一次不小的打擊。這事大家都是親眼目睹,還要說什么?即便要說,也是說一說破敵之策,想到這里,眾將都沉默了。因為先前從將軍楊靳曾提出了御敵之法,卻被雷開甲毫不留情面的拒絕,楊靳還因此被貶為督導軍械制造的大總管,名頭聽著很唬人,卻是個閑職。誰還敢說什么,又能說什么?
楊靳端起身旁茶幾上的一碗茶,輕輕呷著品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自然看見了雷開甲射來的目光,也知道雷開甲想讓自己說話,可雷開甲不明言,他好似不方便說什么,畢竟之前被人拒絕過。他還是有一些傷心的,不過他早已習之為常。是傷心,但不是怨恨。他從來都沒有怨恨過雷開甲,但雷開甲就不一樣了。他看向楊靳的眼神中忽然有了兇光,就像是一只兇猛的老虎注視著不遠處的羔羊。
大帳中寂靜無聲,甚至喘息可聞,連風吹草動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氣氛很是沉悶,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不過,這僅限于雷開甲這邊的將領,楊靳的麾下卻是瀟灑得多。除了薛銳鐵雄等人還算恭謹,書明玉步青云也算禮貌,但來虎卻是一臉鄙夷,不知在鄙夷誰。李孝直更是伸長兩腿,幾乎是倒在椅背上,一副吊兒郎當?shù)哪?,看上去更有種我是大爺我怕誰我在意誰我將誰放在眼里的調(diào)調(diào)兒,全然沒將這次軍帳會議當作一回事。
雷開甲卻對他們看都不看,視若無睹,眼里只有楊靳一人,一眨不眨的瞪視著,眼里布滿血絲,仿佛深仇大恨也似。
楊靳到底也覺出這片眼光的可怕,籠罩在這片幾近殺人的目光下,渾身很不自在。為了打破這份尷尬,他咳嗽一聲。這聲干咳卻沒引起多少人注意,但雷開甲注意了,他立時道:“怎么,楊將軍身體不適?”
楊靳忙道:“沒有,就是鼻子不舒服。”不知為何,面對雷開甲充血的眼眸,他忽然覺得不舒服,很不爽。
雷開甲微微的笑起來,但不管怎么聽,都有些冷笑的意味,他的語聲卻不冷,也不熱,聽來全無溫度:“楊將軍昨夜睡得如此安逸,還怎能感冒呢,莫非睡覺打把式,光著身子起來偶感了風寒?”
雖在敵軍壓境之下,但聽雷開甲這涼涼的語調(diào),調(diào)侃的話語,眾人都憋漲了臉,想笑卻不敢,都拼命忍著。楊靳這邊卻是面色陰沉,但誰也沒開口。楊靳開口了,畢竟他是當事人,畢竟人家說的是他。他又干咳一聲,說道:“昨夜的確睡了個好覺,也做了個好夢,只是夢里叮叮當當,吵得人好不厭煩。我一氣之下就放了個屁,一個好臭的屁。”
撲哧——
終于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但也只笑了一聲便即忍住,一張臉憋得跟燒紅的豬屁股似的。聽這聲笑如此短暫又如此可疑,真不知是從嘴里發(fā)出來的,還是來自于腰部以下的屁股。
雷開甲眼神冷厲,橫掃過去,眾人都正襟危坐,似乎剛才的笑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雷開甲吁了口氣,極力壓制內(nèi)心的憤怒,極力使語氣保持平穩(wěn),說道:“楊將軍,昨夜你可不是做的夢,而是敵人的援軍到了,若非本將軍……”
“援軍到了?”楊靳似是吃了一驚,打斷雷開甲的話頭,語聲卻顯得有些興奮,“哇塞,敵軍的援兵終于到了!咦,不對呀,我記得昨天雷將軍還說沒有敵援,探馬也這樣說的,怎么不到幾個時辰工夫……”
“楊將軍!”雷開甲的眼神幾乎可以殺人,“你知道這是開會嗎?你能不能嚴肅點!我是跟你說敵人援軍的事嗎?你就聽不出我說這話的重點嗎?!”
眾人拼命忍住奪口欲出的笑,但心里也犯了嘀咕:“他的確是在說敵人援軍的事啊,難道還有比這更重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