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信離了皇宮后，獨自一人出了京城，向北而行。到得第十天，來到了雁門關(guān)。眺望塞外，一片衰草斜陽，遙無邊際。當(dāng)下備了些干糧和水往前又行。
一月后，趙信來到了一片廣漠深處，四周荒無人煙，不知是何處，他舉目四望，想找個人打聽，忽見一荒坡上搭著幾間破屋，忙趕了過去。
到得屋前，聽得屋里有人說話道：“不知我朝現(xiàn)下如何了？唉，咱們在此也有三十多年了，看來這輩子是難以得回去的了……”
另一人道：“嗯，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當(dāng)年一并被押往北地來的眾大臣也大多客死荒漠了，卻不知哪一天大宋兵馬方打過來？”
當(dāng)先那人道：“江南春水碧如酒，客子往來船是家。忽見畫圖疑是夢，而今鞍馬老風(fēng)沙。石昉兄，喝酒罷，喝了這一杯水酒，也許能在醉夢里回中原看看，不然沒了水酒，想夢回一次也難了?！绷硪蝗藨?yīng)了一聲，二人將水酒慢慢呷盡。
趙信聽到這里，大吃一驚：“莫非他們是我大宋的故老遺臣？芙妹不是說他們可以回去了么？難道是有人遺忘了他們？”輕輕推門進(jìn)去，見兩老翁須發(fā)蒼蒼，老態(tài)龍鐘，頭上戴著一頂破氈帽，衣衫襤褸，手中各自拿著一塊已無肉的羊骨頭，桌上放著一只殘破的小酒壺和兩只小酒杯。
兩老翁見有人闖進(jìn)，哆嗦了幾下。趙信神情激動，問道：“兩位大人如何稱呼？”一老翁問道：“后生哥是誰？”趙信道：“在下南熏門外趙諶?！?p> 那二人一愣，隨之回過神，忙一齊扔掉手中之物，“撲通”跪倒在地，泣拜道：“老臣劉著、石昉叩見太子……”趙信眼淚奪眶而出，忙將二人挽起，神情激動的道：“二位大人受苦了，在下對不起兩位大人，對不起遺落北地的故國遺臣……”
劉著和石昉也是濁淚濕襟，道：“老臣并不怪太子，并不怪太子，太子怎么現(xiàn)在才來？……”趙信不知如何作答，只一陣哽咽，問道：“兩位大人可有我父皇母后的消息？”
石昉和劉著擦了一把眼淚后，道：“老臣只知雙帝被押往五國城，此后之事，老臣等也不得而知了。這些年來，老臣等被流放到此，看管這牧草牧場。也無法打聽得太上皇和皇上的消息……”
趙信心下一陣難過，道：“這兒附近還有其它大臣嗎？”石昉哽咽道：“他們大多受盡折磨，已葬身大漠了，剩下的一些聽說十年前已得回中原了，老臣等不愿屈從女真人，又地處偏遠(yuǎn)，故沒有人來叫我們回去……”趙信點了點頭，明白原委，悲道：“兩位大人便在這兒等我如何？”
二人忙問道：“太子要往何處去？”趙信道：“我想去救出我父皇母后等人?！倍说溃骸拔覀円惨煌ァ！壁w信道：“兩位大人身子孱弱，只怕不堪勞苦……”
劉著嘆道：“老臣也命不久矣，與其死在這兒，不如去見見皇上也好?？v然見不著他們，死于路上也勝過在這兒……”石昉道：“太子是擔(dān)心我們會拖累你么？若到時有甚不便，太子扔下我們自去就是，不須理會我們……”
趙信鼻子一酸，道：“好，晚輩力護(hù)兩位大人同去?！眲⒅笙玻闷鸸照缺愠鑫荻?。石昉除拿了拐杖后，又回到另一間木屋中，摘下了一把大弓，趙信看這是大宋軍中所用的鐵胎弓，能射兩百余步，詫道：“大人拿這弓干什么？”
石昉道：“拿這弓殺金賊救皇上去?！贝藭r他已是耄耋老人，步履維艱，兼之那弓很大，他拿在手上也有些吃力，趙信激動道：“大人還能開弓么？”
石昉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哭了起來，道：“嗯，石某老了，不能再為國殺賊了，嗚嗚……”趙信知他年輕時應(yīng)是將軍一類，更生欣佩之情，道：“將軍官居何位？曾在我大宋哪路兵馬殺賊？”石昉道：“石某隴州功曹，金兵南下圍汴京時，在陜西隴州殺賊，失手遭擒，因不愿降金，是以被囚至今……”
趙信又一陣潸然淚下，知他是行伍出身，至死也不愿離開兵器的，道：“好，石將軍將弓箭拿上，兩位大人還有什么撿拾嗎？”
劉著將一只破水囊掛在腰間，道：“我等只有這兩件破衣爛襖，都穿在身上了，沒有什么可撿拾了。”趙信又是心下一酸，當(dāng)下和二人往北而行。
忽然遠(yuǎn)處數(shù)十里外傳來一陣響聲，如悶雷一般，趙信微吃一驚，見響聲處一片火紅，驚道：“那邊失火了么？卻是何處？”劉著道：“那是金兵的糧草場，儲囤有好多糧草?！壁w信暗道：“金兵的糧草場如何失火了？”
過得片刻，隱隱傳來一陣“嗬嗬”呼喊聲，像是有人馬在拼斗。趙信忙道：“兩位大人快去避避?！闭敕鰟⒅褪瘯P躲去，數(shù)百人已從火光處向這邊趕來，為首是楊幺、此木大師、劍通道長、忠烈?guī)熖?、廣成子等人。趙信心頭大熱，迎了上去，道：“眾位英雄怎么趕來了？”
眾人看見趙信，大喜，楊幺道：“趙兄弟讓我們除掉秦檜后便失了影蹤，我們料想趙兄弟必是到漠北來了，是以一邊通知武林各派人馬，一邊過了黃河往金國來了?！?p> 趙信向楊幺等人深作一禮，道：“在下多謝眾位英雄扮成岳元帥等人除掉了秦檜那奸賊。”
原來趙信回臨安后，見秦檜兇焰滔天，無惡不作，有心要殺秦檜，為不留把柄讓朝廷得知秦檜是被殺死的，便想到了讓人扮成岳飛等人的鬼魂來取他性命，于是在殺了清風(fēng)尸派三梵音使和摩尼教三佛后，讓楊幺扮成了岳飛、劍通道長扮成了趙鼎、范鐵芙扮成了岳銀瓶、昆侖子扮成了牛皋、廣成子扮成了張憲、青塵子扮成了岳云，各人相貌本來與所扮之人并不相似，但化妝了一番，又用頭發(fā)遮掩，加之夜里瞧不清楚，秦檜夫婦又是在極度驚恐中，是以哪里還能細(xì)辨？群雄本來也是想捏碎他喉嚨的，不想竟嚇得他疽瘡迸裂而死，這更加求之不得。群雄殺了秦檜后，趙信不想讓群雄隨他來漠北涉險，便沒有和群雄再相見，獨自出塞去了。
楊幺道：“趙兄弟不用多禮，秦檜那狗賊我等也早有除卻之心了。反倒是趙兄弟你來漠北怎么也不知會我們一聲？”趙信愧疚道：“這些年眾位英雄為我大宋奔馳勞苦，出生入死，在下不但無以還報，還令眾位英雄受盡朝廷之害，如何還敢再勞煩眾位英雄？”
此木道：“國之興亡，匹夫有責(zé)，縱是赴湯蹈火，我等也不會退縮?！壁w信心下感動，向此木合什行了一禮，道：“多謝大師?！彪S之四顧群雄，道，“眾位之情，在下無以還報，只能深銘于心了?！比巳松袂榧?，道：“太子太客氣了?！?p> 楊幺忽然道：“啊，是了，我們從秦檜和王氏的口中得知另一只大鵬鳥的下落了?！壁w信一喜道：“另一只大鵬鳥在何處？”楊幺心下一沉，道：“在早些年就被摩尼教三佛等人射殺了?！壁w信猛地一震，半刻才黯然道：“這是怎么回事？”楊幺將事由說出，趙信悲道：“怪不得大鵬鳥只剩最后一只了，原來它們也去為岳伯伯報仇了……，大鵬鳥極通靈性，若不是武功極高強(qiáng)之人，斷不能殺它……，另一只想必悲傷過度，是以攜著伴侶到了南海去，再也沒有回中原，并化成了它祖先的樣子……”眾人蹙然點頭。
趙信想到三佛和三梵音使已被他擊斃，心里才略略好受些。
楊幺看了劉著和石昉一眼，問道：“這兩位是……”趙信道：“這兩位是我太上皇和父皇在朝時的老臣，已被囚在北地三十多年了?！北娙嗣C然起敬，忙向劉、石二人行禮。劉著和石昉還禮不迭。
趙信道：“那邊失火可是大家放的嗎？”此木道：“正是，我們?yōu)樽钄嗤觐伭聊锨?，趕到了燕京附近分頭在水源中下瀉藥和毒藥，但毒死了數(shù)百人后，被金兵察覺了，并發(fā)現(xiàn)了我們，于是狂追我們而來。他們有十余萬兵馬，我們?nèi)笋R與之相較懸殊，為擺脫金兵，我們四處往牧場而去，心想完顏亮若是南侵，不可無糧草，我們燒了他的草料場，他便難以南侵了，是以一個個的燒了過來?！壁w信又是感激又是驚喜，連贊群雄想得周全。
楊幺道：“這次完顏亮出兵與以前南侵不同，除了十余萬金兵外，還有他的諸臣嬪妃也一并帶上，看樣子好像是又要往南遷都，難道他這次真的有把握滅了大宋定都江南？”眾人臉上微微變色。
忠烈?guī)熖溃骸巴觐伭恋谋R快要追來了，咱們及早想應(yīng)敵之法才是。”
眾人點點頭，此木問道：“太子可查得圣上的消息么？”趙信神情大悲道：“我父皇他們并非在會寧府中享福，而是被拘禁在五國城中……”眾人均是一震，劍通道長忙道：“那我們快些去救圣上罷?！?p> 趙信道：“晚輩如何敢讓眾位犯此大險？若被金兵追上圍住或阻斷歸路，只怕大家均要葬身大漠了。”眾人道：“太子此時如何還說這等話？”
話聲剛落，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轟隆隆響聲，眾人霽然變色：“聽這聲音，只怕不下五六萬軍馬追到了?！敝伊?guī)熖溃骸笆虏灰诉t，咱們快走罷?！睂ⅰ⑹朔錾狭笋R，問清五國城方向，群雄遂爭擁而去，趙信心頭一熱，這才拔步而行。
眾人趕了數(shù)日后，終于遠(yuǎn)遠(yuǎn)看見黃沙廣漠中有幾堵荒敗破墻，劉、石二人一陣激動，道：“這便是五國城了。”眼淚簌簌而落，下了馬奔撲向前。群雄隨之奔過去，只見城門前橫著一塊城頭石，石板已然斷開，但仍認(rèn)得是“五國城”三個金文。眾人忍不住又喜又悲。
進(jìn)了城，城中空無一人，更無人把守，四處斷墻敗垣，不但無一間房屋完好，墻壁被風(fēng)雨侵蝕大多也僅剩半墻，掩埋在沙子里，一派荒涼蒼夷。城墻內(nèi)外另撒落著許多人畜的白骨，令人觸目驚心。眾人先前的歡欣之意已蕩然無存，人人俱心下沉重，不發(fā)一言，不知欽宗是否還平安無恙。
趙信一陣悲涼透頂：“難道我太上皇爺爺和父皇便被拘禁在此城中數(shù)十年么？說什么我父皇在漠北得享崇遇，原來都是秦檜那惡賊騙我的……”
群雄忙去尋找欽宗，當(dāng)找到城東北一角落處時，才見一大片空地上，數(shù)根長木搭著兩個三角形木架，木架不遠(yuǎn)處有兩間低矮破敗的小木屋。眾人來到木架旁，見架下是兩個大井，左首井口旁一木牌子上赫然豎著“昏德公于此坐井觀天”幾字，右首一口井旁則豎著“重昏候于此坐井觀天”幾字。
趙信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已從劉著和石昉口中得知上皇爺爺被掠往漠北后，被金帝完顏晟封為昏德公，以示昏慵無德，父皇則被封為重昏候，以示他步上皇爺爺之后塵仍昏慵無能，但想不到金人竟如此折辱自己的上皇爺爺和父皇，將他們比作一只目光短淺的青蛙，囚困于井中觀天……
群雄也一下震住了，想不到雙帝被掠來后，并非如秦檜所說得到金帝優(yōu)待，而是被置于此二井中觀天和受風(fēng)沙之苦。趙信一下跪倒在地，大哭道：“父皇，孩兒不孝，讓您在此受苦了……”群雄也戚然動容，不停落淚。
眾人正悲慟之際，背后小木屋走出了一衣衫襤褸、滿頭凌亂白發(fā)、枯瘦駝背的老者，手中拿著一只水瓢，已缺了小半邊，茫然的看了眾人一眼，便往馬房中走去，將半瓢水倒進(jìn)了馬槽里，然后又躑躅著要走進(jìn)木屋里，不再看眾人。
劉著、石昉二人一直打量著他，忽然叫道：“崔總兵，可是你么？”那老者身子一震，如遭電擊一般，回過頭來，看了二人一眼，神情仍是麻木茫然，顯然已不認(rèn)得二人。
劉著喜極而泣，趕上前去，道：“浮世渾如出岫云，南朝詞客北朝臣。崔總兵應(yīng)記得劉某。”那老人一下醒悟過來，頓時兩行濁淚漱漱而下，哽咽道：“原來是劉知州和石功曹……”三人雙手緊緊相握，以宋時的官職稱呼，放聲大哭，淚落如雨。
劉著哭道：“我們還說什么知州功曹？你我皆是大宋的孤悲降臣……”那老者不住落淚點頭，過得許久，這才收淚問道：“宇文學(xué)士和高學(xué)士可還好么？”
劉著道：“宇文學(xué)士和高學(xué)士當(dāng)年欲救雙帝，事敗后俱被殺了?！蹦抢险咭魂嚤瘣?，道：“一晃眼數(shù)十年過去了，當(dāng)年一道被擄掠來的宗親大臣不知尚剩幾人……”劉著悲道：“已經(jīng)沒有幾人了……”那老者又向群雄瞧了一眼，道：“這些人是……”
石昉道：“這些皆是來救圣上的中原好漢，崔總兵知曉圣上在何處么？?！?p> 那崔總兵神色一變，想起中原群雄以宋為敵，一下?lián)踝×松砗蟮哪疚荨Ｚw信忙搶上去握住他手，道：“莫非崔總兵知道我父皇等人在何處？”那崔總兵一震，打量著趙信，道：“你父皇？你是……”
劉著忙道：“這位便是南熏門外太子趙諶?！?p> 那崔總兵頓時哭拜在地，道：“老朽崔孝拜見太子?！壁w信忙一把將他挽住，激動的道：“在下讓眾位大人受苦了，該當(dāng)在下向崔總兵請罪才對。”
崔孝道：“太子，這些人皆是太上皇和皇上的大仇人，你帶他們來這兒干什么？”
趙信道：“不是的，崔總兵，是我們大宋錯了，我們大宋不該這樣對待中原群雄的，而今他們已為大宋身經(jīng)百戰(zhàn)，此次也是為救父皇來的?！?p> 崔孝這才放聲大哭起來：“來了，你們終于來了，皇上，大宋終于有人來看你了，你在這兒日盼夜盼，現(xiàn)在終于有人來看你了……”一邊哭，一邊又對趙信道：“太子可知皇上一年年在井下受辱？可知皇上也如北地遺民一樣，每日引頸南望，淚如雨下？太子為何不發(fā)兵來？大宋為何不發(fā)兵來？”
趙信忍不住熱淚盈眶，群雄也一陣唏噓落淚。
崔孝道：“朝廷的王師呢？老臣在漠北聽得有一個岳元帥用兵如神，打得梁王完顏兀術(shù)丟盔棄甲而逃，二十多年前已打到朱仙鎮(zhèn)了，怎么還沒有打到這兒來？”劍通道長悲道：“朝廷雖然有王師，但朝廷的王師不會打到這兒來的，那位打得完顏兀術(shù)聞風(fēng)而逃的岳元帥早被朝廷召回去殺害了……”崔孝滿臉愕色：“為什么？”
楊幺道：“朝廷并不想打到漠北來，因為趙構(gòu)怕迎回了雙帝后他的帝位不保，所以他害死了抗金的岳元帥等將領(lǐng)，逼走太子到海南，若不是這次完顏亮南侵，太子也不能回到江南，更不能來到這兒尋先帝?！?p> 崔孝一下愣住了，明白了心中盤繞許多年的大疑團(tuán)，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忠烈?guī)熖溃骸安恢故悄銈儯切┍钡氐陌傩找彩且粯?，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可憐了那些百姓……”崔孝仍在喃喃不止。
趙信道：“朝廷無心復(fù)北，真正想復(fù)北的是我們當(dāng)初視為反賊的中原群雄……”崔孝一陣淚落如雨，道：“怪不得了，怪不得了，怪不得皇上不得回去了，怪不得當(dāng)年被擄北來的眾大臣女眷望穿大漠也不見半點南朝的消息，一個個老死病死風(fēng)沙之下了……”
突然拜倒在地，大聲哭道：“皇上，老臣知道你為什么不得南回的原因了。當(dāng)年你挽住韋賢妃的車輪，請她向趙構(gòu)轉(zhuǎn)告你的話語，此后你日日望，月月盼，年年等，但均不見有人來放你回去，老臣知道原因了……”群雄悲痛難抑，一同垂淚。
過了一陣，趙信道：“崔總兵，是在下不孝，在下對不起太上皇和父皇，對不起前朝的故老遺臣?！?p> 崔孝大哭了一場后，這才悲意稍減，道：“你們隨我來罷?！鳖澪∥〉囊娙诉M(jìn)了木屋里，推開里面一間木門，屋中赫然放著兩副灰黑厚沉的大棺木，棺木前擺著兩面靈牌，一面上書：“大宋欽宗皇帝之靈柩?！绷硪慌粕蠒骸按笏螝J宗皇后朱璉之靈柩。”
趙信料不到父皇母后俱已不在人世，黑前一黑，撲跌在地，昏絕過去。眾人大吃一驚，楊幺和此木急忙施救，片刻后趙信才醒轉(zhuǎn)，一下?lián)尩焦啄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大哭：“父皇、母后，孩兒不孝，來看你們了……?p> 群雄和劉著、石昉等也一齊跪拜在地，想不到皇上和皇后當(dāng)年離京，再見時已然離世，一時盡皆悲慟不已。
崔孝悲不成聲道：“雙帝被押到這兒，拘在那兩個深坑之內(nèi)，可憐太上皇和皇上直至駕崩前，一直日夜被拘困在陷井里，便是進(jìn)食，也由人從上面用繩索將飯菜吊下去，但吃的也僅是粗糲……”說到這兒，忍不住又是大哭。
趙信哭道：“原來他們把我太上皇和父皇當(dāng)狗一般耍弄侮辱……父皇，是為兒不孝……”險些又昏絕過去，范鐵芙緊緊守在他身側(cè)。
趙信又大哭道：“崔總兵，我大宋君臣當(dāng)年被押到漠北后是怎樣的？你給晚輩說說后來之事如何？”
崔孝點點頭，悲道：“好……，當(dāng)年太上皇和皇上等人被押到會寧府后，金人舉行了獻(xiàn)俘儀式，命令二帝及其后妃、宗室、諸王、駙馬、公主都穿上金人百姓穿的服裝，頭纏帕頭，身披羊裘，袒露上體，到金朝阿骨打廟去行‘牽羊禮’……”
趙信不知當(dāng)年曾舉行了什么“牽羊禮”獻(xiàn)俘，因他太過年幼，金人并沒有顧得及他，沒將他當(dāng)牲畜般折辱便押去遼海放牧了。
“牽羊禮后，金人又下令皇太后、皇后入金宮賜浴，朱皇后忍受不了如此奇恥大辱，受降儀式結(jié)束后，即歸第自縊，被人發(fā)現(xiàn)后救活，但她仍投混同江而死……”
趙信并不知其母受辱自盡之事，還道她尚活在世上，哪想得到母后來到會寧府次日便死了？一時悲聲痛哭：“娘，娘，孩兒不孝……”京城被圍時南熏門外諸事一幕幕又重現(xiàn)于眼前，想到母親匆忙中退下手鐲給自己反復(fù)叮嚀、自己和母親拽手而別……，那想得到這一拉開便是天人永隔？心下悲傷，幾度要昏厥。
崔孝道：“獻(xiàn)羊禮后，金人還為兩位圣上起了兩個封號……”說到這兒，又失聲痛哭起來。楊幺道：“可是屋外井旁刻寫的封號么？”崔孝哭道：“正是，太上皇封為‘昏德公’，圣上封為‘重昏侯’……”群雄無不悲怒，久久不語。
崔孝又哭道：“隨后不久，二帝被關(guān)押來五國城，因為受不了金人的折磨，一日太上皇將衣服剪成布條結(jié)成繩子準(zhǔn)備懸梁自盡，被皇上看見抱了下來，二人抱頭痛哭……，后金人又將二帝移往均州，此時太上皇已病得很厲害，不久就死在土炕上了。圣上發(fā)現(xiàn)他時，太上皇都僵硬了……”說到這兒，忽然哭得更加大聲了，眾人知道他必定又說一樁極慘之事，心下皆是一緊。
果然聽得崔孝大哭道：“太上皇死后，金人并沒有好好收殮圣體，而是將圣體架到一個石坑上焚燒，燒到半焦?fàn)€時，他們用水澆滅火，將之扔到坑中，說這樣可以使坑里的水做燈油。圣上悲傷至極，也要跳入坑中，但被金人拉住，說活人跳入坑中，坑里的水就不能做燈油用了，所以不準(zhǔn)圣上跳入……”眾人聽到這兒，又盡皆放聲悲哭，趙信早已聽得昏死了過去。青塵子、昆侖子等人雙目圓睜，截指痛罵：“那些天殺的女真狗賊將來也一定不得好死，對大宋所做的種種惡事必也報應(yīng)在他們的身上……”
范鐵芙和楊幺等忙在趙信身旁呼喚，過了一陣，趙信才又醒轉(zhuǎn)，放聲大哭。
崔孝又道：“太上皇平生愛好寫詩，被擄來這里后，寫了很多詩，但因怕被金人發(fā)現(xiàn)遭更大罪，所以大多焚毀了。老夫這兒只留得幾首。”從一只破木箱子里哆哆嗦嗦取出了幾頁紙箋遞給趙信。
趙信一看，雙眼一下迷朦住了，只見當(dāng)中一首《北行見杏花詞》正是圣周婆婆給他看過的，另一首是《在北題壁》，寫道：“徹夜西風(fēng)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無南雁飛?！比盒垡矊{看了一遍，只覺一股孤獨凄涼之感躍然紙上，無不落淚。
崔孝又道：“太上皇來這兒第八年便駕崩了，駕崩時五十四歲。駕崩后，皇上又被押回這兒繼續(xù)遭受折磨。直到皇統(tǒng)元年二月，也就是太上皇駕崩七年后，不知何緣故，完顏亶忽然將太上皇追封為天水郡王，將圣上封為天水郡公?！?p> 群雄又是一陣傷心欲絕：“何緣故？那是宋金害死岳元帥議和的緣故罷?！钡魅私员瘧嵵畼O，不愿將此事說出，只心中不住悲嘆：“我堂堂中原皇帝卻在蠻邦被封為二品昏德公，三品重昏侯，即使追封為天水郡王、天水郡公后，也只是升為一品二品而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過金人去掉了原封號中的侮辱之意，并以趙姓天水族望之郡作為封號，也算稍稍以示尊重。”
崔孝道：“金人追封了太上皇為天水郡王后，便答應(yīng)將太上皇的棺槨歸還大宋了，一同回大宋的還有趙構(gòu)的生母韋賢妃。離行時，圣上挽住她的車輪，請她轉(zhuǎn)告趙構(gòu)，說若能回去，他只要當(dāng)個太乙宮主就滿足了……，韋賢妃哭著說，如果你不回來，我寧愿眼睛瞎掉算了。圣上此后日日月月盼啊望啊，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大宋去，但這一盼便等了十四年，直到五年前皇上駕崩，也無音訊到來……”
眾人不由大悲：“趙構(gòu)怕他的皇位被奪去，一日以十二道金牌將岳元帥召回殺害，與金人議和，他如何會將圣上迎回？”趙信哭道：“可憐我父皇一片癡心念想了……”
崔孝悲道：“圣上臨終前，也想明白了，他口中念著的只是太子和朱皇后，記掛著你不知流落到了何處去，想見你一面，念想著朱皇后……，所以圣上五年前駕崩后，老臣便去多方打聽尋找朱皇后，終于找到她的下落，并將她的遺骨也收殮運到此停放。這許多年來，老臣只能在此祭拜圣上和皇后，卻無法將兩靈柩護(hù)送回大宋去……”說罷，又放聲大哭，淚落如雨。
趙信“撲通”一聲跪倒在崔孝跟前，感激涕零道：“崔總兵大恩大德，請受趙信一拜。”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崔孝忙巍顫顫要將他扶起，道：“太子快請起，太子快請起，折煞老臣了……”說罷也要拜倒，趙信忙將之一把扶住，道：“崔總兵，千萬使不得……”拉住崔孝的手，站了起來，動情問道：“崔總兵如何到此？”
崔孝道：“老臣乃代州雁門關(guān)總兵，因不忍兩位圣上如此受辱，便扮成一專為病羊馬醫(yī)治的羊醫(yī)，混進(jìn)了五國城中，得以和城中的番兵接近，此后日夜打理兩位圣上?！?p> 趙信哽咽道：“崔總兵忠孝節(jié)義，實我大宋蘇武……”隨之擦了一把淚，道，“我太上皇爺爺和父皇母后尚遭此虐待，同來的其它淑媛嬪妃更加不堪了……”
崔孝老淚縱橫，點了點頭，道：“是的，我曾得看當(dāng)年隨行北來的臣僚的記載，我大宋被擄來的人員總數(shù)為一萬四千人，分七批押至北方，其中第一批宗室貴戚男丁二千二百余人，婦女三千四百余人，自青城國相寨起程，途中三千多名婦女慘遭蹂躪，她們皆是金枝玉葉，蒲質(zhì)弱柳，如何受得了這路途之苦？或被奸污，或被墮胎，或不愿受辱自絕，或在半路過沼澤時落水而死，慘慘戚戚，抵燕山時僅存婦女一千九百余人，而且十人九病。一個月內(nèi)，有一千五百名婦女死去，每日死了五十人……”群雄聽到這里無不握拳大怒，悲憤難制。
崔孝又道：“這一千九百名未死女子，一部分送往上京，聽從完顏晟發(fā)配，其中上千婦女被賜給金國未南征的人員，另有三百人留住浣衣院。洗衣院是金國皇族選年輕女子以及收留宮女侍女的地方。另一部分留在燕京被賞賜給伐宋的金兵，許多婦女被賣進(jìn)娼寮，賣到高麗、蒙古作奴仆，有的還被完顏宗翰以十人換馬一匹……
“至于皇室的女子，也好不到哪兒去。太上皇在世的二十一名公主中，除死于劉家寺的保福帝姬、仁福帝姬和賢福帝姬三人外，富金帝姬被真珠大王強(qiáng)迫為妾、惠福帝姬被寶山大王聘為妾，剩下的十六人中沒入洗衣院的九人、遣送到各大營寨的六人、云中御寨者一人……
“嬪位的三十一人中，四人移居額魯觀寨，四人移居蕭慶寨，三人移居葛思美寨，其它二十人隨太上皇第四批北行，三人生子，其余人員情況不明。
“其它封號的一百零八人中，婕妤、才人、貴人、美人的四十一人中有五人歸太上皇，其余三十六人被分散入各寨，數(shù)人死于上京。至于國夫人、郡夫人、夫人封號者六十七人，李春燕被金人賞賜給張邦昌，陳桃花等四人歸真珠大王寨，鄭佛保、霍小風(fēng)、鄭巧巧、王貓兒、費蘭姑、沈金男等十八人分別歸寶山大王寨，高慶裔寨、兀室寨、婁宿寨、劉思寨等，韋月姑等四十四人第七批北行，途中死亡十一人，其余三十三人歸云中御寨……
“而皇孫女中，除柔嘉公主隨皇上至五國城外，其它二十九名皇孫女死于壽圣院及途中的十四人，過沼澤地時被水淹死的四人，沒入洗衣院的六人。剩下的五人中，肅王的女兒封為帝姬，景王、益王的女兒分別嫁人，其余二人下落不明。
“三十四名皇子妃中，十二人發(fā)配到洗衣院，其中四人于天眷十三年遷往五國城，另外五人死于洗衣院。一人配真珠大王，一人封紹興郡夫人，被遣送到各大營寨者十二人，另外八人下落不明。
“太上皇的皇后皇妃五人，鄭皇后和其它三位皇妃一同和太上皇遷至五國城，韋賢妃流落洗衣院。
“圣上的一后一妃，朱皇后死于上京，朱慎妃在北上中途解手時，遭到千戶國祿的調(diào)戲，后隨至五國城。十名有封號的姬妾，其中四人入真珠大王寨，盧順淑等四人入寶山大王寨，鄭慶云等二人到燕山以后歸圣上，流落至五國城。另外作為奴婢封職的二十七人，其中六人途中淹死，一人自刎，二人病死，顧頑童等三人歸寶山大王寨，楊調(diào)兒等二人被賞賜給真珠大王，朱淑媛等十三人入洗衣院……”
趙信和群雄悲慟欲絕，這才知道大宋君臣和眾宗室女眷、宮女等被掠北去后的悲慘遭遇，人人飛淚如雨。
良久，趙信才止住悲傷，對崔孝道：“晚輩想護(hù)送父皇母后回朝，崔總兵以為如何？”崔孝連連點頭，灑淚道：“原應(yīng)如此，原應(yīng)如此，老臣已準(zhǔn)備好了車馬……”
眾人這才想起他馬房中養(yǎng)著數(shù)匹馬，原來是為備此用。崔孝瘦骨嶙峋，病體支離，那幾匹馬卻養(yǎng)得毛光滑亮，體健非凡，眾人又一陣唏噓：“他為助圣上逃回中原，時時在這缺糧少水的荒漠之地精心飼養(yǎng)這些馬匹，不讓一餐餓著，殊為不易，幸而太子來了，不然這些馬也白養(yǎng)了，不知他養(yǎng)它們養(yǎng)了多少年……”
崔孝牽出馬，又從馬房后推出兩輛車子，道：“老臣備下這兩副車駕已十余年了，想不到今日方派上用場……”趙信等人熱淚盈眶。
裝套好馬車后，趙信又在父母靈柩前燒香禱祝一番，敬灑了水酒，才和楊幺等人將靈柩輕輕抬出木屋，放到了馬車上。一輛馬車放一副靈柩。整備就緒，眾人押護(hù)著馬車欲出城而去。
忽遠(yuǎn)處隱隱傳來了一陣蹄聲，蹄聲越來越響，如悶雷一般隆隆滾將過來。群雄一下驚住了，急忙搶出城去看，只見金兵無數(shù)軍馬往這邊馳近，軍中掛著“完顏”二字，一頂大旗和華蓋聳立于軍中，赫然是完顏亮御駕！
群雄驚道：“完顏亮竟來追我們？看來這次他是先消滅我們再南下侵宋了?！睏铉鄣溃骸拔覀冏o(hù)著靈柩已逃不過他們，還是先據(jù)城而守罷，且用木石等堵住各城缺口。”群雄點頭，當(dāng)下忙找來石塊、木梁等壘疊在各斷墻缺口處。
但不待群雄壘疊完畢，金兵已馳到了，一眼望去，不知有多少萬人。只聽一聲呼嘯，數(shù)千軍馬沖了來，人馬未到，先一陣箭如雨下。當(dāng)先兩將尤其弓硬箭猛，一個是延安少伊納合干魯補(bǔ)，另一人叫婁室子。
群雄紛紛躲到墻壁下，有的拔出兵器拍打，有的索性解下外衣來掃裹箭羽，再借勢運力射將回去。
轉(zhuǎn)眼間，大隊金兵已沖到了城墻外，亂蹄踐得黃塵四揚(yáng)，遮天蔽日。一些金兵在搗拆城墻，一些則直接從城墻的低矮缺口處策馬躍入，群雄再也無法在城內(nèi)躲避得，搶出與之相斗。
納合干魯補(bǔ)和婁室子策馬從缺口處跨過，趙信和楊幺抬掌迎擊，只聽波波兩響，二人連人帶馬從缺口處倒翻而出，重重砸落在數(shù)丈開外，眾金兵駭然失色。納、婁二人也被馬匹壓在身下，二人推開大馬，又拿起兵器沖向城墻。群雄看見這二人勇猛，也暗暗吃驚。
此木、劍通道長、忠烈?guī)熖?、廣成子、通悟、通相等人率領(lǐng)弟子和數(shù)十名群雄躍過墻頭與金兵相斗，一時兵器相擊聲、呼喊聲、亂蹄踐地聲響成一片。各派一些武功稍弱的弟子在城內(nèi)四處找石塊和木梁壘積缺口，不讓金兵策馬躍進(jìn)來。
躍出去的群雄大多是中原武林的好手，沖入金兵陣中如虎入羊群一般，或劈打或挺刺，金兵紛紛受傷。趙信也摯出龍蛇劍，劍鋒閃處，數(shù)十名金兵登時摔跌下馬。
不多時，完顏亮的大軍來至。完顏亮手中令旗一揮，又一批軍馬猛撲上前，將群雄重重裹進(jìn)了陣中。完顏亮在遠(yuǎn)處大笑道：“趙信，看是你的中原群雄厲害還是我的大金鐵騎厲害，你想來搶你的父皇母后靈柩回去么？我將你和他們一同葬在這里罷。”
楊幺看黃塵迷眼，難以睜得開眼睛，叫道：“大家揚(yáng)塵?！比盒鬯煲贿叾芬贿呌媚_踢起黃沙，一時塵沙四揚(yáng)，人叫馬嘶，難辨左右。金兵騎在馬背上，只往馬下的人揮長刀砍去，群雄形勢雖緩得一緩，仍大處下風(fēng)。
趙信想起大龍旋掌，猛地雙掌一盤，向完顏亮推出了數(shù)掌，完顏亮見亂塵中竟生起數(shù)道三四丈高的沙柱呼呼襲來，不知是趙信所發(fā)，吃了一驚：“怎地會起龍卷風(fēng)？”抬頭看了看天，見天空一片晴朗，暗暗驚駭。
那數(shù)條沙柱移出十余丈，撞上了金兵，一下將數(shù)名金兵卷拔起來，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群雄和眾金兵無不怔呆了。
趙信又氣沉丹田，如法炮制推出了十?dāng)?shù)掌，十多條沙柱立時卷進(jìn)了金兵陣中，東晃西蕩，游走不停，碰觸者紛紛受傷，或被轉(zhuǎn)暈，或被卷起摔下，金兵大駭。趙信又連連推掌，百余道數(shù)丈高的沙柱又如龍卷風(fēng)一般襲入金陣中，黃塵中不見人影，只聽風(fēng)聲呼呼，眾金兵不知所措，紛紛閃避這些沙柱，群雄趁機(jī)趕殺過去，只見一片刀光耀日，落腳處已遍是尸首。
眾金兵看情勢不對，慌亂起來往后奔走。群雄追襲過去，欲將完顏亮擊斃。一時五國城外黃塵漫天，不可視物。
完顏亮又驚又怒，只得揮軍后撤，退出里許后，見后面黃沙少了，才勒馬停住，讓人吹起號角，追逃回的金兵撤向兩翼，完顏亮再用弓箭射住中路。群雄不知完顏亮的用兵，從中路搶入，見箭雨如蝗，兩翼金兵又殺攏過來，才知上了完顏亮的當(dāng)，不敢戀戰(zhàn)，忙邊斗邊退回城外。此后趙信又故伎重施，金兵無法沖殺得進(jìn)城，完顏亮見天色漸暗，只得恨恨的鳴金收兵。
群雄退回了城中，這才稍吁了一口氣，紛紛圍向趙信問道：“趙兄弟剛才使的是什么武功竟這般厲害？”“是啊，這等武功我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真是大開眼界?！?p> 趙信微微一笑，道：“這是我自悟的一套掌法，叫‘南海大龍旋’，學(xué)那龍卷風(fēng)的卷拔之勢練成的?！碑?dāng)下將如何悟得“南龍大龍旋掌”簡略說了，楊幺道：“趙兄弟天資驕縱，果然悟我等所不悟。”眾人連連點頭，青城子笑道：“以后我們也到海浪中去練練，悟創(chuàng)出一套小龍旋掌來?！比盒垡粫r大笑。
此時城南四周已堆了兩三千具兵馬尸首，將五國城南面圍塞了起來，青城子和昆侖子等人出去拖了幾匹死馬進(jìn)城，然后生起數(shù)堆大火，各人割馬肉烤吃。昆侖子笑道：“完顏亮若繼續(xù)來攻打我們，我們就更不愁餓肚子了?！北娙她R笑。
吃飽后，各人想到完顏亮守在南面，各人若離開五國城往其他方向而逃，極易被完顏亮追擊包圍，是以并不敢生逃跑之念，又分工固城。除繼續(xù)拆城中房屋取木石加高砌實城墻外，另在東西南三城門處各挖了一個大坑，坑里埋上了箭頭、槍頭等利器，想待打敗完顏亮后再設(shè)法南逃。
一切準(zhǔn)備就緒，天已蒙蒙亮，遠(yuǎn)處一陣號角聲響，跟著鼓聲喧天，金兵又如暴風(fēng)驟雨來攻城了。一隊金兵席卷到了南城門處，“嘩啦”一聲，沖在最前面的十余騎連人帶馬摔進(jìn)了陷坑中，一時人馬嘶嚎，奔在后面的金兵急忙勒住韁繩，不敢再沖過來。
完顏亮得報后大怒，讓萬戶穆昆金住領(lǐng)人往坑里扔牧草，一萬軍馬一齊出動，三個大坑片刻即被填沒了。眾金兵發(fā)一聲喊，又縱馬往城里沖殺。
趙信和楊幺、此木、劍通道長等人守在城門處，將數(shù)百騎金兵放進(jìn)城后，抄過金兵射來的數(shù)枝長箭，綁上干草用火石點燃，“嗖嗖”往金兵填埋的牧草射去。霎時大坑內(nèi)嗶嗶波波燃起火苗，火苗越燒越大，轉(zhuǎn)眼間呼呼騰燒起來變成大火，火勢越來越猛，升起了數(shù)丈高的烈焰。眾金兵吃了一驚，被大火所逼，往后退去。
完顏亮想不到填下去的柴草竟阻住了城門，險些氣昏：“且讓你們多捱兩個時辰?！碑?dāng)下傳令待大火熄后再攻城。金兵箭上弦，刀出鞘，立于城外，枚聲不出，靜待大火燒熄。
群雄向先前放進(jìn)城中的金兵撲去，將這數(shù)百人一一擊斃，然后換上了金兵的服飾。大火嗶嗶剝剝?nèi)紵藘蓚€多時辰后才漸漸弱下去熄滅。金兵發(fā)一聲喊，又攻了上來。群雄不待金兵入城，率先騎馬沖了出去，突入金兵陣中。
眾金兵見來敵竟穿著一樣的服飾，不由呆住了，不知殺向誰。群雄則奮起鋼刀鐵劍，東砍西刺，如虎投羊群一般，一下砍倒了數(shù)百人，為首的數(shù)名金將也被擊斃馬下。數(shù)千金兵霎時人人自危，大亂起來，見人便殺，哪里管他是敵是伴？
楊幺等人見眼前的這隊金兵已自相殘殺，忙又領(lǐng)眾人向遠(yuǎn)處的金兵沖去。眾金兵初時只道他們是潰敗下來的同伙，待沖到近處見人人舉起刀劍砍劈，才知是群雄所扮，驚呼一聲，往后退逃。
此陣中為首的金將是浙西都統(tǒng)制耶律元宜，忙揮刀喝令，眾金兵才穩(wěn)住陣腳轉(zhuǎn)身殺向撲來的群雄。但趙信等人一入陣營中，即東奔西突四處大殺，金兵不辨敵友，又互殺起來，人人自危。
群雄連突數(shù)陣，完顏亮見金兵越來越多在互殺，驚怒連連，情知若是如此下去，豈不令他數(shù)萬軍馬損失殆盡？當(dāng)下急忙喝令未被沖入的金兵持硬弓強(qiáng)弩候著，將沖過來之人無論是誰一律射殺。趙信、楊幺等人見了此陣勢，這才沒能再往前沖殺。
眾金兵仍在大斗不休。過了一陣，地上又密密麻麻的躺了五六千具金兵的尸首。完顏亮又恨又怒，情知再沖殺過去，必又被群雄混入亂殺，只得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數(shù)千軍馬斗得一個不剩，人人倒在了血泊中。
完顏亮氣得臉色鐵青，當(dāng)下退兵另想他法。
群雄連獲兩場大勝，興奮不已，姚必先等人紛紛道：“此后金兵縱有再多人馬，我們也不怕了，只需沖進(jìn)他們當(dāng)中一陣搗亂后，讓他們互相殺伐便是?！睏铉鄣溃骸巴觐伭辆髦翗O，他吃了一次虧，必找到應(yīng)付之法了?！北娙司c了點頭。
忽然城頭吹起了朔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群雄暗覺奇怪，心想金兵不久必又再攻，遂不理會，趕緊休歇積蓄氣力。但剛躺下，金兵又攻來了，群雄暗道：“難道完顏亮這么快就找到對付我們的法子了么？”搶到城頭上一看，卻見金兵陣前押著百余名百姓，均是一詫。
完顏亮策馬上前幾步，道：“趙信，你看我押著的一百三十人是誰？”趙信道：“是誰？”完顏亮道：“便是你們大宋和大遼宗室的后裔，你想他們死么？”趙信道：“你想如何？”完顏亮道：“不得在五國城中，離開我大金國境?！?p> 群雄已知完顏亮陰謀，低聲對趙信道：“他是想趕我們出去，好追擊我們?！壁w信點了點頭，默然不語，完顏亮道：“趙信，難道你要害死你的這些宗親手足？當(dāng)年你們也到了大遼去，大遼皇帝對你們不錯，這些也是大遼耶律氏的后人，難道你也不顧息他們嗎？”趙信道：“害死他們的是你，怎么是我了？”
完顏亮大怒道：“好，我完顏亮不信破不得這五國城?！笔忠粨]，金兵一陣箭雨將這一百三十名宋遼后裔射斃。五千戶高忠健和盧萬家領(lǐng)著兵馬殺了過來。
群雄忙又迎上去，但這次金兵不再亂殺，而是將群雄一個個圍了起來。群雄大詫，不知他們何以這般快認(rèn)出了自己。完顏亮笑道：“雕蟲小技，如何能難得了我？”眾人才知完顏亮剛才退兵只是商集暗號而已，至于那些宋金后裔，則是早已抓在軍中。群雄不知金兵的暗號，各自拼命苦斗。
朔風(fēng)越來越緊，天色又漸漸暗將下來，且越來越暗，黑云層層疊疊如小山般壓下。金兵中有人驚恐叫道：“啊，要起風(fēng)了?！彼@一出聲，頓時人人驚慌。群雄暗奇：“這風(fēng)很可怕么？為什么他們這般慌亂？”
一念未畢，只聽“呼--沙”的聲響，一陣風(fēng)沙刮過，眾人面上、手上火辣辣地疼痛。群雄大多未見過荒漠中風(fēng)沙四起、狂卷肆虐的情形，一時尚不以為意。過得片刻，風(fēng)沙越來越緊，天也越來越黑，仿佛要塌下來一般，眾金兵頓時無心再斗，大叫道：“風(fēng)沙來啦，風(fēng)沙來啦?！奔娂娡笸肆巳ァ?p> 群雄大喜，暗自慶幸得這一場風(fēng)沙相助，不然只怕眾人皆命喪于此了。
遠(yuǎn)處移來一片巨大的黑云，眾人大是稱奇：“這黑云怎地來得這般快？”話聲剛落，那黑云到了近處，卻哪里是烏云？竟是沙子！沙子刮面生疼，越來越猛，越來越多，放眼看去，城外狂風(fēng)怒號，一片陰慘。漫天風(fēng)沙和黑云摻映在一起，轉(zhuǎn)眼間，哪兒是沙丘，哪兒是人影，已渾不能視。群雄站也站不穩(wěn)了，有的東倒西歪，有的被吹爬在地，忙各自伸出手互牽著向城內(nèi)摸索去，這才知道女真人為何如此懼怕這些風(fēng)沙的原因。
群雄中除趙信小時從漠北逃回來時遇過一次這等風(fēng)沙外，余人均未歷過，只覺臉上被沙子打得如刀割般疼痛，耳朵和鼻孔也灌滿了沙子，更不可張口說話，否則沙子也灌滿嘴了。眾人好不容易手牽著手逃進(jìn)了城中，忙躲縮到了墻角下，耳聽得沙子“沙沙呼呼”作響，如大雨般從城墻上刮過去，頃刻間落了眾人一身，地上的人馬尸體也被掩埋了，無不大駭，急以衣物掩住口鼻。
趙信看著風(fēng)沙肆虐，忍不住心下一悲：“我父皇和太上皇每年就是這樣飽受風(fēng)沙之苦么？……”眼前幻化出二人在井中驚恐絕望的情狀，眼眶頓時濕潤。
過不多時，沙子已掩至了眾人小腿處，眾人駭然失色：“看來這風(fēng)沙當(dāng)真可掩城埋池！”急忙把腿腳抽出，然新的沙子又掩埋過來，眾人只得不斷把腳拔出。
廣成子、青塵子等人想到風(fēng)沙一停，金兵必會再掩殺而至，不如趁著風(fēng)沙去偷襲完顏亮。楊幺道：“不妥。風(fēng)沙彌漫極易迷失，若我們失散了，更易被金兵圍殲?！崩鲎蛹眴柕溃骸澳俏覀冊撊绾问呛?？”
崔孝顫巍巍走了過來，道：“老朽在此二十多年，對這一帶天氣也能拿捏得幾分?，F(xiàn)今已是十月天時，經(jīng)此一場風(fēng)沙后，不多時便會氣溫驟降。金兵沒料到會遇上大寒，沒有帶寒衣，抵受不住寒冷，很快就會撤走了?！?p> 群雄登時精神大振：“那真是好極了，金人不會潛運內(nèi)力御寒，我們尚可運氣抵御，只需不是十分地嚴(yán)寒，盡可抵擋得住。咱們當(dāng)務(wù)之急是加固城墻，待大寒來了把金兵凍走?！比巳私砸詾槿弧?p> 風(fēng)沙直刮到下半夜方停，眾人灰頭土臉，滿身塵沙，疲累之極，幸而城外有不少死馬，眾人去挖開沙子，割取了些馬肉又飽餐了一頓，然后打點起精神檢點人數(shù)，除白天一戰(zhàn)傷亡百余人外，群雄尚有近千人，當(dāng)下筑城而守。
到得天明，吹來了陣陣涼風(fēng)，涼颼颼地，眾人抬頭往天際看去，只見彤云密布，果然是一場風(fēng)雪將至。完顏亮顯然也已看出天氣將對自己一方不利，急揮兵殺至。
群雄只得沖出城去與之相斗，金兵越來越多，群雄殺不勝殺，過不多時，不少人又已倒下。
眼看這般斗下去群雄要悉數(shù)戰(zhàn)死，趙信和楊幺驚心不已，趙信再發(fā)大龍旋掌，金兵雖然害怕，但在完顏亮酷令之下，并無人敢后退，各自奮殺不休，且現(xiàn)下金兵人數(shù)遠(yuǎn)比初戰(zhàn)時多了一倍，以群雄區(qū)區(qū)千余人，如何能敵數(shù)萬之眾？
正自無法可施，金兵后面忽然一陣大亂，一群人沖進(jìn)了金兵身后大營中四處燒殺。有的身著黃服，有的身著白服，鷹眼勾鼻，不類中土人氏，個個武功高強(qiáng)怪異，有近千人之多。群雄又驚又喜，勇氣陡增，又奮勇殺敵。
完顏亮氣怒之極，不知背后何以冒出這一幫怪異人馬，為免背腹受敵，遂下令緩攻群雄，大軍先往后殺去。
群雄這才喘過一口氣，猜想來助的是何方兵馬，一彪軍馬從右側(cè)繞出馳至跟前，為首之人竟是許逍，眾人驚喜之極。
許逍向各人行了一禮，道：“黃教相救來遲，還望眾位英雄恕罪。”忠烈?guī)熖溃骸斑@許多年不聞黃教聲息，你們可都到哪兒去了？”許逍道：“我們又回到大遼去了，蕭皇后收留了我們。兩年后，蕭皇后將皇位交給了耶律夷列，耶律夷列改元‘紹興’。現(xiàn)在已是紹興十二年了?！比盒燮娴溃骸八?dāng)真以‘紹興’為年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