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艱難的邁進(jìn)避塵齋大門的時候,白夕羅正在學(xué)習(xí)給油紙傘刷油,覷著他進(jìn)來,白夕羅站起身,“老伯伯,您要買傘嗎?”
長生蒼老的聲音傳出來,“不,我要見老板,張齡?!?p> 白夕羅面上一驚,“你還記得?”
“我想起來了……”
張齡從后間出來,理了理衣領(lǐng),隨手打開扇子,“既然想起來了,你想要什么?!?p> 長生劇烈的咳嗽的一陣,蒼老的手顫顫巍巍的舉起來,“我想,我想再看她一眼,我想她好好活著?!?p> “她會活著,永遠(yuǎn)的活著。”
長生被白綾縛著的眼睛流下凄苦的淚水,“把她的魂魄,還給她?!?p> 張齡倒了一杯茶,鮮嫩的雛菊打著旋落入冰紋茶杯之中,修長的手端起茶杯遞給長生,“你還有什么可以交換的?!?p> 長生低語,“命?!?p> 張齡不再言語,隨手拿起一把傘,遞給他,“客官,下雨了,拿把傘走吧。”
天上竟然真的飄落雨滴,長生枯樹般的手接過傘,一步步的朝避塵齋大門走去,隨著他的步伐,他的白發(fā)他的眉毛他的一切都漸漸恢復(fù)成了最初的樣子。
長生拿著那把傘,站在茅草屋外的角落里,傘上畫了漫天繁星,“星兒,好好活著,我愛你?!?p> 白夕羅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長生身邊的,長生喃喃自語之后,她毫不留情的開口,“數(shù)年的寂寞都留給她了,還說你愛她?!?p> 長生甚至都沒來得及悲傷,白夕羅一把奪過那把傘,登時長生化作一陣白色的煙霧,迅速消弭。
白夕羅撫著傘面上的點點繁星,“你說你愛她,可你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讓她見到,你們的愛都太自私了,自私的都想讓對方活著?!?p> 陸星兒醒了以后驚恐的發(fā)現(xiàn)自己又變老了,“長生,長生?”
無論她怎么叫喊屋子里就只剩了她自己,她真的好累啊,累的連說話都覺得耗費體力。
陸星兒佝僂著背挪到窗戶邊,她想看看今天的星星還亮嗎,一抬眼滿心滿眼的星星,她笑了淚水順著眼角滑下,流過溝壑縱橫的臉頰落下,“今天的星星真美啊?!?p> 白夕羅躲在暗處,看了看烏云密布的夜空,陸星兒也盲了,除了星星,她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第二日,陸星兒拿著根竹竿出門了,噔噔噔每一聲竹竿都好像要敲在人心上,她的眼睛也縛了一條白綾。
她再也走不動了,艱難的在路邊坐下休息,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逢人便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他叫長生?!?p> 路邊一個乞丐縮著身子坐在她身邊,“老婆婆,你是不是叫星兒啊?!?p> 陸星兒吃驚,“你怎么知道?”
那個乞丐把手往袖子里子揣,揉著鼻子笑了笑,“因為啊,這個人曾經(jīng)也在這里找過叫星兒的人,穿戴和你一模一樣,是個老伯伯,他還給了我一個窩窩頭,我記得很清楚?!?p> “那你知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陸星兒很著急的問他。
乞丐搖搖頭,“不知道,好久沒見過他了。”
陸星兒的希望一瞬間被熄滅了,她顫抖著起身,從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個窩窩頭給那個小乞丐,“謝謝你,我要去找他了。”
陸星兒又敲著竹竿離開了,她邊走邊想,沒關(guān)系的,我一定會找到長生的,我走著他走過的路,做他做過的事,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
白夕羅看著這一幕有些難受,兀自躲在角落里,卻始終沒有去告訴陸星兒真相,真相已經(jīng)沒有那么重要了,至少此刻她心里充滿了希望。
雨下起來的時候,陸星兒沒有感覺到,到后來豆大的雨點落在身上她才知道,不緊不慢的邊走邊語,“下雨了,我要去躲雨了。”
走了半晌根本沒有躲雨的地方,正不知方向時,突然聽到了雨滴落在傘面上悶悶的聲音。
陸星兒向前探了探竹竿,果然就試探到有一個人站在那里,陸星兒開口,“請問是誰呀,多謝你的傘?!?p> 白夕羅給她撐著傘,有些酸澀的開口,“婆婆,傘給您,我用不上?!?p> “這使不得……”
白夕羅錯開身子,任由陸星兒無助的敲敲打打,末了她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如此多謝姑娘了?!?p> 她蒼老的手慢慢撫摸著傘柄,又摸到傘沿,“呀,這傘可真大呀。”
陸星兒撐著傘靠著路邊坐下,只等著雨停了再繼續(xù)趕路。
白夕羅張了張嘴,最后在心里把張齡翻來覆去罵了幾遍,為什么要她來做這等善后之事,每一次都很心酸。
正在心里默默罵著,張齡猶如幽靈一般突然出現(xiàn)在她身側(cè),給她撐傘,“想什么呢,衣服都濕了。”
白夕羅沙啞著嗓子,“以后這些事情自己來做,我可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情景了?!?p> 張齡垂眸,看著陸星兒撐傘離開的方向,“這是他們的命,命該如此?!?p> 白夕羅訥訥的開口,“那,那長生到底去哪了?!?p> “消失了?!?p> “消失了?”
“嗯?!?p> “不會入輪回嗎?”
“不會,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長生?!?p> 而陸星兒會在尋找長生的路上,生生世世的走下去。
白夕羅回到避塵齋第一件事情就是取出一壇子酒,獨自一杯一杯的借酒消愁,“張齡,干你們這行也太不容易了,整日面對這樣那樣心酸的事,不會悶出病嗎。”
張齡沒有回答,閉著眼睛躺在椅子上養(yǎng)神,良久回了一句,“習(xí)慣了?!?p> 白夕羅頓了頓,心里想著其實張齡也很可憐,他渡人卻不終究不渡己,最開始的時候他取了人性命會不會哭呢,會不會也像她一樣猶豫很久呢。
白夕羅以為他不會,但終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使他活了百年千年,最多只是麻木了。
她有些不自在的開口,“確定不來一杯?”
話音未落,張齡登時睜開眼睛,走到她面前,拎起酒壇子就開始灌,白夕羅驚住了,愣愣的不敢動彈。
張齡喝完,無所謂的擦了擦嘴角,白夕羅緩過神,她驚訝的鼓掌,“行啊張齡,好酒量!”
鼓掌的手還沒放下,張齡突然軟踏踏的倒下,絲毫沒有了平日里的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