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
卷起驚天巨浪,自空中拍打下來。
站在身邊前幾分鐘還興致勃勃介紹島嶼上自然風光的小導游,一下子被拍下來的浪頭掀飛出去,身體撞在不遠處的礁石上。
救濟者閉上眼睛,他知道對方是當即斃命,沒有等待施救的機會——這樣的機會也沒被給予自己。
面對這樣的風暴,縱使這里站著他們至高無上的統(tǒng)領者,身為鉆石魔法使的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兒,估計也對此無從下手,唯能做到的怕不是撒開腿跑開幾米,連獻祭的時間都沒有,便直接被浪卷上天際。
救濟者從未親臨海邊,他被眼前絕世無雙的恐怖景象驚呆了,宛如一塊木頭般站在原地,背后是原住民恐慌的吶喊和逃命時制造的聲響。
緊接著到來的是……海嘯。
臨面而來的水之巨墻中,他仿佛出現(xiàn)了幻覺。救濟者看見了一個背影——裝飾著時鐘的尖頂帽下如瀑的銀白長絲遮擋住了那幻象之人的身形,他無法確定出現(xiàn)在海水中的人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救濟者半張著嘴,下一刻海水倒灌淹沒了最后一個站在海岸邊的人,殘余的意識體通過事先準備好的媒介繼續(xù)去追尋年少時的信仰。
【呼!】
意識海洋中波濤洶涌的云浪可無法讓意識體保持平衡繼續(xù)坐在上面,宛如一株倒栽蔥救濟者頭朝下陷在了厚厚的云層中,直到周圍又趨于平靜,他勉強把自己的身體撐了出去,在云面上站定。
表側的人在向下走動。
B-4348有樣學樣地拉扯著無辜的云朵做出一個正四邊形的圖樣,后退一步跨上飄過的另一朵云,然后坐了下來。
正方形的云朵在他手中變化為一張熒屏,寄居在云海中的人能通過它看見表側原主在做的事,唯一的缺點想必便是放映的內容不會反應出聲音,自然也不能了解表側的人說了些什么。
枯樓在向下走。
B-4348:……
【那個樓梯,有什么詭異之處嗎?】
猶豫半晌,救濟者出聲詢問道。
他的視野被迷霧遮擋住了大半,由此能看見的表側原主的身影也籠罩在迷霧之下,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木制的樓梯“咯吱”“咯吱”作響,一路上枯樓沒有遇到任何準備上樓的人。他停下來時,因為樓梯年久失修而產生的惱人聲音也隨之消失,仿佛從一開始就只有他一個人在下樓。
“注意后面。”
表側的人說。
“幫我,注意后面?!?p> 意識海洋中的寄居客能幫原主注意到他視角以外的事物,B-4348按照他的說法,手指在正方形的屏幕上一劃,云朵屏幕上隨即顯現(xiàn)出什么都沒有的畫面來。
【誒?】
枯樓的身后沒有退路,來時的樓梯也被未知的虛無覆蓋。
蒼白的虛影擊敗喀歷又朝著他倆來時,救濟者失去了和媒介之間的鏈接,他不清楚枯樓究竟向下走了多久,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格階梯被“什么都沒有”給“吞噬”掉了。
“原來如此?!?p> 意識海洋中客人對現(xiàn)狀的困惑不解,原主主動揮散周身的霧氣露出他的身形。
少年的臉色慘白。
“回不去了嗎?”失去用來偽裝的外貌,他的聲音也在發(fā)顫,“和我想的一樣?!?p> 【您應對得可一點也不輕松,貪婪大人。】
“盡管不想承認。”庫勞德回答他說,“那是當然的?!?p> 蒼白的分身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讓他走下樓梯而出現(xiàn)——斷開意識體與身體之間的鏈接也是為了“送”給他們這一個“理由”,二者誰都不愿意失去那具冰冷且正不斷腐化的遺體,是對恩師的想念,也是保命用的“道具”。
縱使“封印之戒”不像先前被救濟者砍手而失去效果,游靈也無法在那座城堡外自由行動過久。了解了身后的情形后,枯樓明顯增快了向下的速度,他不清楚“過久”指的是多久……他忘記了。
【那也是你忘了的記憶嗎?】
客人有些難以置信地喊道。
“如你所見。”庫勞德顯然不打算與B-4348深究這個話題,他抬起手讓里側的人能看見“封印之戒”,金色的光芒此時卻黯淡了下來,“它已經盡力了?!?p> 分身的主人既然“邀請”了他們,一定會在樓梯的某處等待……或者,做些別的手腳。建立在源線匯集處上的樓梯筆直向下,也不知道踩在哪一級上才算是“穿過入口”。
“數(shù)字君?!?p> 少年聽上去已經極度虛弱了,他就仿佛是一支風中殘燭——或許還是高處的風,在熄滅它之前它就會墜落下去。
【我聽著?!烤葷咝念^一緊,他看見表側的庫勞德喘著氣停了下來,樓梯旁的扶手在不知經過哪一級的時候便不再延續(xù)下來,對方的手探向迷霧里,似乎是在尋找支撐物。
游靈就快消失了。
“幫我、留意身后?!?p> 冥冥之中察覺到身后的異樣,現(xiàn)在自身難保,也沒有多余的力氣轉身——連動一下手指都覺得會加速自滅。
封印之戒的契約早已簽訂完成,一直厭惡著的貪婪血脈也在不久之前爆發(fā)過一次。庫勞德認定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挽回局面的方法,更何況現(xiàn)在意識海洋中沒有那位關鍵時刻還能起點作用的“金手指”。
【小心,他來了!】
迷霧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拽住企圖繼續(xù)向前行進的表側的人的衣領。
少年察覺到一股暖流正被身后的人逐漸注入他的靈魂體中,對方是想讓他能存在下去——那只手從背后推了他一把,與此同時意識海洋中的意識體也爆發(fā)力量給予即將消失在自己面前的信仰。
云海中的救濟者瞪大眼睛,站在他們身后的是一位戴著裝飾有時鐘的尖頂帽的人類,看不出是男是女,僅從尖頂帽下的銀白長發(fā)中也確定不了他的年紀。
“別回頭。”他的聲音異常溫柔,緩過氣來的枯樓也認出這個神秘人士便是小屋內輕柔聲音的主人。
“繼續(xù)向前走吧,穿過那扇門,你就能找回你的身體了?!?p> “但是,要用‘神的魔法’。”
神秘人沉默了一陣,足以讓研究透徹云海用法的救濟者記錄下他的“樣貌”,刻錄在云層上的也不過是他的背影。
“謝謝你?!蹦┝?,他突然說道。
周圍迷霧彌漫上來,很快站在上一級樓梯上的神秘人消失得影滅跡絕,好似從一開始他就沒站在那兒。
至于“異時空”手中掌握的信息、情報——自然也是隨著還不能確保是異時空成員的神秘人的消失而再不見后話了。
【無論如何,你好像是被救了?!?p> “閉嘴。”
稍微恢復行動能力的少年一路向下,救濟者也忘記依次數(shù)過他經過了多少級階梯,越往下越透不過氣,雖說他不打算打擾庫勞德的行動,但也已經產生了無數(shù)個勸對方停下休息片刻觀察情況的念想。
莫名固執(zhí)的少年不會采取他的建議,盡管一時被那神秘人說救,對方還是一腳踏在地獄之中,隨時可能自滅消散。
在兩方的同時期待下,神秘人口中的“門”總算是就在眼前了。迷霧散盡,他們看見了“門”也即“入口”的全貌。
破落、衰敗,讓庫勞德不禁懷疑是否所有的“世界鏈接點”都會是這幅模樣,款蘭幻象小巷中也是這般景象,無論是否穿過“門”,看到的也只會是……和他們身后一樣的“虛無”。
“背后應是怪物的世界?!?p> 是他說得上熟悉也必須承認非常陌生的那個世界——失去記憶前的少年第一次在那兒取走同伴們的生命,為了讓自己取得游戲的勝利。
【你說過,你失敗了?!?p> “是的……應該?!?p> 他走了過去,門口什么都沒有。
【穿過那扇門?】意識海洋中的救濟者重復了一遍神秘人的提示,【用‘神的魔法’?】B-4348可謂是一頭霧水,他理解不了“提示”的意義何在。
他看見表側的人主動摘下了一枚戒指,不等他一句“你瘋了”出口,那只失去靈力維持的手指血肉消散變作一根骨頭,與面前的“入口”之間形成了共鳴。
【神的、魔法?】
B-4348伸手探向面前監(jiān)視著表側狀況的熒屏,用力一轉,讓它換了個視角。
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星空,四散著本是泥土或石塊的塵埃,以及被冰晶包裹、凝結、失重飄浮在其中的怪物尸塊。
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庫勞德默默無聲地戴回了戒指,指骨上重新生出血肉,B-4348瞅見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氣,不免想要說些什么,但還是抿了抿嘴保持沉默,看著他又一次拔下另一只手指上的戒指對準來時的“入口”。
下一個瞬間,他們站在有著熟悉建筑風格的大街上。
【剛才……那是什么?】
“是‘神的魔法’?!北韨鹊娜藬?shù)了數(shù)手上的戒指,金色鎖鏈鏈接著的十字架相互間碰撞,產生清脆的聲響。
【不,我是說……那個是?】
他們的確是穿過了門,救濟者心想。
那就是“另一個世界”?隊伍里的老前輩們聽命于自己這個領頭人,素來都對所謂的“另一個世界”充滿幻想,對他們而言那既不是美好的樂原也不算布滿噩夢的地獄,是一個有著“太陽”、“藍天白云”以及一切這個世界上有著的又不同的事物的“嶄新的世界”。
他們渴望去“另一個世界”成就不同的自己,他們面上洋溢著喜悅之情,告訴救濟者的領袖B-4348對“另一個世界”的渴望和對純白之神的追求……還有很多讓他感興趣的事情。
“屬于怪物們的世界?!笔菍儆凇皭耗Эv”、“奇美拉”、“萌萌”和“小可愛”們的弱肉強食的世界,但如今“它被人毀滅了,我猜的?!焙谏亩咽掷溲缘?,他走在這條街道上,一邊找尋著通向那幢小屋的路徑。
【被……帶著尖頂帽的旅行者……】
救濟者聽上去就快失控了,不過很快他便平靜下來,甚至還笑了出來。
“嗯?怎么了?”意外意識海洋中客人表現(xiàn)的原主出聲詢問道,仿佛是擔心對方因為壓力太大瘋魔了一般。
【先不提脫離險境的感受吶,枯樓?!恳姳韨鹊娜瞬恢挥X真的拿回了恩師的身體,意識海洋中的救濟者像是在笑,【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恩師的身體才下樓……就在我們都斷去鏈接誰都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的時候。】
“廢話?!北韨鹊娜四樕现匦聮炱鹆诵σ猓罄线h他們都聽得見小屋門前的吵鬧聲,似乎是兩個同行者和純白的商人與龍王之間產生了矛盾及爭執(zhí)——可能是擔心突然消失的老大是否會遇到危險,搭檔倆憂慮的心思盡寫在臉上。
【結果卻發(fā)現(xiàn)你是要命啊?!?p> “那不是當然的嗎?”
沒有契約約束、也沒有血脈爆發(fā)的條件,縱使枯樓和B-4348誰都不清楚神秘人的身份和給予游靈力量的源頭……他輕輕地將手放在胸口,與游靈本身相匹配的身體里傳出了虛擬的心跳聲。
這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讓他趕緊愜意和舒適。
他加快腳步,朝關心著“枯樓”的同伴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