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剩下一周的倒計時內(nèi),枯樓盡自己所能地拜訪了這座小城市中他所熟知的一切地方。
至于那些過去庫勞德由于個人原因沒有接觸過的家庭以及公共場所,枯樓沒有打算違背自己的本性,于是委托留在別墅中閑得發(fā)慌的雷澤爾外出溜達了一圈。
“……我很好奇,龍種。”因為決定要出門而特意打扮了一番、將略顯凌亂的深藍卷發(fā)梳理好了的雷澤爾站在臥室里的梳妝鏡前,“為什么你不愿意親自去看看呢?”
“人類又沒什么好怕的,就是有時候他們聚集起來聲勢比較大罷了?!?p> “有時候我會開始懷疑,我們的一切行動都與他是錯開了的?!弊诖蟛糠謺r間被雷澤爾獨占的臥室大床上,枯樓瞅了一眼同樣能從鏡中照出的那個自己,“至于困擾你的這個‘好奇’……”
他垂下頭,將下巴抵在拱起的兩只膝蓋之間:
“如果我也有童年的話,它們就是童年陰影,能被類比成夢魘。”
他們仨都對“夢魘”這一說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枯樓在“第二世界”的“柚”中親眼目睹了克洛普眼魔球湯能催生出的噩夢,它們能令一位見多識廣的鉆石階位魔法使感到震撼。
而精靈小姐和雷澤爾?祂們倆或許就是讓“夢魘”誕生于世的罪魁禍首,每位曾經(jīng)在“第二世界”受到那里原住民信仰著的神明身上都背負著這樣一份責(zé)任,誰都脫不了干系。
“你當然有‘童年’,龍種。”梳妝鏡前身披墨藍長袍的神明如是說道,“我們都有,正是因為經(jīng)歷了它,才有現(xiàn)在的我們?!?p> 深色的斗篷遮蓋住了雷澤爾的臉龐,而長袍上閃爍的魔法符號則吸引了枯樓的目光,讓他無暇留意面前這位同伴的具體神態(tài)。
雷澤爾沒再說下去,他拉拽了一下斗篷兜帽的邊沿,然后身體逐漸虛化、消失在了這間臥室中。
『乘坐著兄弟龐大的身軀,翱翔天際藐視地面上所有生靈的、無比傲慢的龍王?!?p> 『自世界容許它誕生之后,天地也萬分縱容著這頭帶來死亡、毀滅與停滯的怪物,它們把它視為自己的孩子,將它包裝成致命的禮物塞進了一顆孕育著龐然大物的卵中?!?p> 『我記得它,只服從于自身野性與獸性的怪物,狂妄地想將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歸于自己麾下,并非是想利用他們,它僅僅是妄圖將整個世界列為自己的收藏品?!?p> 『我們在最后的戰(zhàn)場上相遇,我讓它學(xué)會了憐憫。我擴大了它內(nèi)心渴望之物的界限,它便開始奢求物質(zhì)之外的情感。』
『然后,我?guī)砹撕推??!?p> 『‘那份罪證——與它實際做出的事情相符合,它不能成為我們中的一員?!?p> 情緒最容易激動的那位同伴,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祂的一切:同族、信徒,以及憤怒之外的絕大部分情感——至少在那天之后,祂的憤怒再沒平息過。
我聽著祂的聲音,心中卻在憂慮著該怎么讓大家接納那頭為我們帶來災(zāi)難的怪物?!?p> 『最終其他的同伴看出了我的為難,大家都同意了怪物的升格,我?guī)ьI(lǐng)它進入我們的領(lǐng)域,而其他同伴熱情地歡迎了它。』
『貪得無厭的怪物從此消失了,我們和第七位同伴共同度過了一段漫長而美好的時光。
底下的人類暫時無法叨擾統(tǒng)領(lǐng)世界的神明,那段時間如夢似幻,是同伴們公認最幸福且難忘的歲月?!?p> “……找到你了。”
『世界為統(tǒng)領(lǐng)者們送上了一份新的禮物,兩名強大的人類——以及異時空的介入?!?p> 『于是美好的歲月結(jié)束了,同伴們漸漸地對我們一直堅持的事情感到失望,祂們打算放棄人類,離開這個世界去往另一片天地;仍對底下的生靈們抱有希望的同伴降臨到了他們的身邊,渴望去挽救雙方互相的印象;而界外來者扭曲了神明賜予底下生靈們的祝福,讓天賦變成了詛咒,令違背契約的人類變形為了怪物。』
『心善的同伴面目全非地回歸了我們的身邊,祂祈愿著一個能保留初衷的理由——于是最晚加入我們的同伴選擇了留下,它為我們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理由?!?p> “雷澤爾?!?p> 黑發(fā)的魔法使顯然也注意到了深藍的神明,影子拔地而起,隨即穩(wěn)定成一個人形的輪廓,并逐漸變得立體。
“居然是你?!笨崛舻恼Z氣聽上去滿載著驚訝,他的表情也證明了確實如此。
在通往“第三世界”過程中偽裝成“神明使徒”欺詐了他的、真正意義上的“神”,竟然會出現(xiàn)在這邊的世界。
不得不承認,酷若于心中感嘆著想,他有些慚愧,自己并未想到過這樣的可能性。
“第三世界”是神明們的世界,是一條甬道,建立在危險的基礎(chǔ)上連通其他被分裂的世界的甬道,雷澤爾不屬于那邊,祂很可能出現(xiàn)在任何一個“世界鏈接點”背后的世界中。
“你是這里的神?”
“這個世界可沒有單一信仰?!鄙钏{的神明回答說,“它很完整,不需要其他生靈的過度干涉?!?p> “可以說,這個世界是其他所有世界的基礎(chǔ)。”
“基礎(chǔ)?”酷若攥緊手中的媒介物,“那么,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將握緊了媒介物的左手向前伸出,讓雷澤爾能看清那條虛幻的金色鎖鏈:
“這是……你的嗎?”
他和這位喜歡裝成神明使徒的神明并不熟悉,對方曾打算將他困死在“第三世界”中,酷若對雷澤爾的來訪保持著絕對的警戒,僅管和他實際掌握的力量相比,他的警戒心理其實形同虛設(shè)。
“……你打算把它還給我?”神明的表情被遮掩在斗篷兜帽之下,酷若感覺祂的聲音不再向從前那般充斥著慵懶與令人睜不開眼的困意,祂精神了很多。
“怎么可能?!笨崛魤阎懽踊貞?yīng)道,不過他的語氣平淡得有些過分,完全將內(nèi)心的強行淡定表現(xiàn)給了對方。
——金色的長鎖是一條靈力充沛的媒介物,能被充當他的靈力源,起到人造源線的效果。
“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來找你啊。”精神狀態(tài)良好的神明裝模作樣地攤了攤手,“為了拿回那條廢棄物,除去后患?!?p> 早在祂的同伴們離開臨時住所時,趴在落地窗外曬太陽的雷澤爾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前去拜訪鄰居的酷若。
也許在更早以前,祂也在自己的劇本中放行了與那把盾劍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這位實驗體,讓人類魔法使得以穿越世界,來到這里。
“是你允許了我進入這個世界?”
酷若緊攥著靈力源,一邊朝后方的黑暗中退了一小步。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到來,卻到現(xiàn)在才來找我?”
“……我盼望著祂們能重拾對人類的信任?!鄙n白的骨尾從雷澤爾的長袍下探了出來,它的前端張開爪子沖著酷若囂張地揮舞了幾下,“你也的確為了我的同伴盡力了,是這樣嗎?”
“你上次還想要殺了我!”
“對……對?!弊ψ颖坏k收了回去,“我現(xiàn)在不想了,可以了嗎?”
“人類永遠不會按照我們的意愿行事?!鄙衩饕餐瑯雍笸肆诵“氩?,與酷若以及陰影拉開了距離,“如果你來到這里后,什么都不做,我也不用來找你?!?p> “你的意愿?”酷若確保自己正正好好站在陰影的邊際上,順便抬了抬頭,簡單地測算了距離影子產(chǎn)生顯著變化還有多少時間。
“如果按照你的意愿,我來到這里后老老實實地靠徒步來調(diào)查他在哪里,又會發(fā)生什么事?”
“你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打開新的世界鏈接點,然后在它視野可及范圍內(nèi),無意義地大呼小叫吸引它的注意力?!?p> 雷澤爾語氣絲毫沒有起伏地、一口氣說出了祂安排的未來。
“我的同伴會因為你的舉動回心轉(zhuǎn)意,認為人類還抱有一部分希望。愿祂們能尋回自己的情感,脫離與實際不相符的罪證,得到真正的升格。”
“然后?”酷若認為自己猜得到結(jié)尾的劇情。
“你會被留在這里,孤單的、一個人。”神明在兜帽下露出的半張臉似乎浮現(xiàn)出了一點笑意,“大概吧?!?p> “你真是個魔鬼?!?p> 酷若退后一步,讓自己完全進入影子中,不再只是停留在邊際上。
然而在下一刻雷澤爾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距離他一指不到的位置,身后搖曳著的那條白骨拼成的尾巴也開合著前端的爪子,一把抓住了呈現(xiàn)虛幻狀態(tài)的金色鎖鏈。
“我希望你能在暗中幫助我的同伴?!?p> 出乎酷若意料的、當他已經(jīng)滿頭大汗心里叫囂著自己或許會這樣死去的時候,來到他跟前的神明卻這么說著,松開了握住媒介物的爪子。
“誒?”
“不要讓它發(fā)現(xiàn),不要讓任何人類、任何生靈意識到你的存在?!?p> 雷澤爾的身形剎那間移動到了幾乎看不清晰那半張臉的位置上。
“……也不要再那么高調(diào)地行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