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內(nèi)最矚目的地方,莫過于教學樓頂上被翠綠藤蔓合抱的裝飾性大鐘。
現(xiàn)在正值春季,雖然有些許枝條不堪重負地從屋頂垂落下來,但攀緣在表盤上的植物實際上并不算太茂密。
“……無信者。”
道丁拄著由七葉樹葉片變幻而成的手杖,依靠這現(xiàn)有的靈力源隱匿了自己。
他站在林蔭小道中的一棵綠植下,目光停滯在不遠處的時鐘裝飾物上。
周圍時不時有抱著文件夾或是書籍的學生走過,也有些學生坐在樹蔭底下享受起他們的午休時光,有的閉上眼睛保養(yǎng)精神,有的則或大聲或輕聲地討論在他們心目中的“學術(shù)問題”。
“庫勞德先生一星期就已經(jīng)遞交了辭職申請,米諾學姐生日一過,他就要離開這里了?!睂鴶傞_蓋在頭上遮擋陽光的學生說,“就像早已經(jīng)安排好了的,和我們交朋友,然后又不說一聲道別地離開。”
“我就說嘛?!弊谒麑γ娴膶W生翻閱著手里的物理書,“沒有人能在安古斯禿手底下堅持一個學期,沒有人。”
“現(xiàn)在科技那么發(fā)達,卻怎么也找不到庫勞德先生的聯(lián)系方式,難怪羅吉學長上午情緒波動那么大?!钡蓝÷犚娮谧约河疫叺膶W生開口搭話道,“他明明已經(jīng)成了人生贏家?!?p> “不是找不到……”不認識的學生湊了過來,“而是聯(lián)絡不上,他關機了,要么就是在無信號的地方,接不到來電。”
道丁默默不語地聽著學生們的討論,不久之后,象征著下午第一節(jié)課即將開始的鈴聲在校園中響了起來。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四十多分鐘的時間——在“庫勞德”消失在校園中的第一天,大部分與他短暫交好的學生們幾乎都在議論這件事情。
道丁在庫諾爾蒂以及它的城中城中一直陪同在少年外貌下的枯樓行動,拜他所賜,設計師“無信者”也與這個世界聯(lián)系了起來:制高點的大鐘、列車車站等“城中城入口”等等。
他原以為自己有能力收集線索最后拼接出事情的原貌。
“還差一點……”將作為靈力源的手杖掛在他的手臂上,道丁于心中默語道,“無論是依靠自己,還是依賴‘貪婪’的力量,他都盡自己所能地布置好了事情的發(fā)展走向,可以說,他是真正地接觸到了未來?!?p> “可是,為什么他會……‘失敗’呢?”——如果說現(xiàn)在的這番局面并非枯樓安排之中的、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稱得上是“失敗”的話。
但也存在一開始枯樓就是這么打算,舍棄身為人類庫勞德的一面,徹底放下了沒有意義的堅持,站到了神明的那一方的可能性……道丁猜不準那位神明的想法,畢竟有時候祂過于單純,而且固執(zhí)。
“何況……祂似乎是從一開始便被其他存在帶偏的方向?!?p> “世界鏈接點”誕生、“入口”即將被開啟前的那一瞬間,神明單純的布局中出現(xiàn)了一個變數(shù),祂可能早就已經(jīng)預見了這種發(fā)展,卻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該如何去面對。
所以當事實演變成“祂所做的一切實際上沒有意義”這樣的地步、恢復記憶的弟弟邂逅了復活并耐心等待根本不存在的他回家的姐姐的時候——道丁緊皺著眉,他不了解枯樓姐弟倆之間的感情,只有在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他們認識米諾后,他才幸運地獲取到了這一片“拼圖碎片”。
他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不能多想,因為龍族的腦回路一定不比人類復雜。
抬起頭,他驚訝地看見不遠處的校園草地上站著一團赤紅的火焰——應該說是某個腦袋著火的魔法師,牽著最不該來到這里的人的手,仿佛正打算帶領他參觀這座理應留有印象的學校。
道丁一邊的眉毛向上挑起,無需解除隱匿的魔法,他相信他們的魔法師閣下有能力看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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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勞德翻了月歷,發(fā)現(xiàn)前一天是姐姐米諾的生日,他若有所思地微點著頭,像是明白為什么今天一早醒來頭疼欲裂。
仔細地打量著月歷上的日期,原本不應該思考那么多時間的問題被他翻過來顛倒過去地考慮了半分鐘,這本月歷帶給他的感覺十分陌生,他都快忘記該怎么去對待它了。
“今天不是休息日?!蹦┝?,對周圍一切都感覺陌生的少年得出了這樣一個結(jié)論。
庫勞德的背后響起了盧格毫無收斂可言的捧腹大笑聲。
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位不喜歡把腳放在地上的先生的名字,但對方的笑聲著實不怎么討人歡喜。
“小朋友?”背后一個人占了大半張餐桌的先生語氣逐漸正常,“咳,我相信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彼置魇裁炊紱]有表述,“只是……”什么都沒有表達清楚的男人繼續(xù)說著,“你應該已經(jīng)不用去上學了?!?p> “你不能去那里?!北R格總算正經(jīng)了一回。
庫勞德回頭望了他一眼,盧格已經(jīng)將囂張的腿收了回來,整個人都縮在椅子上,雙腳也踩在上面。
不過他的背挺得很直,似乎一點都不介意這樣的坐姿是否會令他感到難受。
恍惚中,迷蒙的霧氣在盧格的頭頂上聚攏,云霧很快向兩旁散開,露出其中的建筑群,包括最中央、最顯眼的那座枯敗古堡。
庫勞德頓時瞪大了眼睛,盧格也循著面前少年的視線抬起頭來,可他卻什么都看不到。
“那里有什么?”盧格將早已經(jīng)準備好的人造源線釋放了出去,但還是什么都沒能探測到,“庫勞德?!彼J真地喊出了這個名字,神情未曾有過的緊張,“你看見了什么?”
該死,他心想,原罪神們才能看到的把戲。
人類哪有怎樣的資格?光是觀察到神明們的表現(xiàn)便已經(jīng)是極其幸運的榮譽了。耐不住性子的掌權(quán)者嘖了下嘴,抬起手朝著花園的方向一握,一拽,然后松開拳頭,一柄鮮紅的鎖鐮已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中。
趁著它還沒摔在地上,盧格一把握緊了它,用力劃過頭頂?shù)目諝狻?p> 剎那間,小小的空間內(nèi)傳出了空間被撕裂的巨響,庫勞德眼中的迷蒙霧氣和古建筑群卒然崩塌,與周邊的空氣融為一體。
少年倒退了幾步,仿佛是腳上失去了力氣,最后膝蓋一軟——在倒向地面之前,他被身后趕來的小小伸手扶了起來。
崩潰的幻象除了一句“不要接近它”外什么都沒有留下,庫勞德呆滯了十余秒,抬手探向他的前方。
但他什么都沒可能抓住,盧格和餐廳里的其他家具離他過遠,他的面前除了空氣外沒有其他事物。
“你剛才……”掙脫小小的攙扶,庫勞德表情古怪地收回手揉了揉臉龐,“‘不要接近’?不要接近什么?”
“帶我去那里?!卑蟮恼Z氣,“為什么我不能接近那兒?”
“不是你不能接近那里?!北R格與他們的魔法師對視了一眼,神情中似乎夾帶上了幾分對剛才玩笑話的歉意,他并非沒有過腦,但確實沒有仔細想過,“而是你除了這里之外,本應哪里都不能去?!?p> “第四世界”中可不存在一個長這副模樣的庫勞德。
于是他們這位忘記了許多關鍵事情的二把手,扭頭就朝著別墅建筑的門外跑去,哀求的語氣與神情仿佛只是他們倆先前的幻覺。
“老大——”小小象征性地喊了一聲,在盧格的無聲注視下悻悻地收回了前伸的手。
“你剛才,有能力制止他的,對嗎?”
“我們得弄清楚原因?!毙⌒∶銖姃炱鹨粡澬θ?,“我追上去,你就留在這里反思自己待人處事的作風問題?!?p> 丟下這句話后,他頭也不回地帶上門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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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溝通之后,魔法師縮起脖子等待著挨同伴的批評。
枯樓還不會施展魔法,作為一位魔法師追上一個普通人絕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是他硬生生地將這場追逐游戲拖到庫勞德離開斜坡來到了校園門口——每日上下學已成為刻錄在意識海洋深處的習慣,更別提只保留身為庫勞德的記憶的現(xiàn)在的枯樓了。
道丁一言不發(fā)地瞪著自知理虧的魔法師,他還沒有解除隱匿,因為只是一位魔法使的枯樓沒有能力看見他。
“不要讓他接觸到學生。”
二者之間的沉默維持了一兩秒后,小小聽見了對方的聲音。
當然,依舊是建立在心與心之間的交流。
小小頂著一頭顯眼的紅發(fā),站在滿是春意的翠綠草坪上,掃視起他的周圍。
因為已經(jīng)開始預備上課了,所以現(xiàn)在校園里并沒有多少學生在游蕩。倒是可以瞅見幾個教員匆匆穿過林蔭小道,前往校園的另一邊。
就在這時,代表正式上課的鈴聲開始回蕩再校園中,不遠處高高掛起的裝飾性時鐘在鐘聲響起的那一刻便吸引了不知情的人的目光,小小還以為鐘聲是那面大鐘發(fā)出來的。
而被他牽著手的庫勞德業(yè)隨著鐘聲的響起而將目光轉(zhuǎn)向不遠處的鐘面。
平滑的表盤此刻如同被投入一顆石子的潭面,一圈一圈的漣漪于它的中心向外側(cè)延展開,漸漸地仿佛形成了他的倒影。
庫勞德凝望著裝飾在屋頂上的鐘面,隱隱約約地似乎通過它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他渾身是傷地躺在清淺的溪水中,頭枕著一塊溪石,下半身則泡在水里,還有若隱若現(xiàn)的聲音在他的周身繚繞,那聲音宛如中小型的瀑布從半空中墜下,直沖入溪水源頭的潭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