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姬本以為,自己身為晉國國君的姐姐和秦國國君的妻子所能看到最幸福的事應當是因為她的存在兩個國君以禮相見同堂歡笑。
誰曾想,人生的命運從來都不會是如意的,事情往往會朝著最壞的結局走去。
當晉惠公和秦穆公兵戈相見的時候,秦穆夫人深深的體會到了這一點。
當她聽說自己的老公要把自己的弟弟俘虜來見自己的時候,她的內(nèi)心再也承受不了這份親情的打擊了。于是,她帶著太子、兒子弘還有女兒簡壁登上了一座堆滿柴草的高臺。
并且,還派人拿著喪服前去迎接還沒有進城的秦穆公,告訴他,如果我弟被你這個樣子帶回國都,那么你早上進來我晚上就帶著孩子死在你面前,你要是晚上進來我就明早上死。
穆姬的話柔弱而強硬,秦穆公拿他老婆沒有辦法,只好先把晉惠公安頓在郊外。
秦穆公在穆姬面前的妥協(xié)讓我們看到,誰說的古時候女人沒有地位,誰說的女人講話沒有分量,秦穆夫人就是一個典型的活教材。
限制一個人的從來不是時代,穆姬能讓自己在秦穆公面前說話有分量,除了她自信在秦穆公心中的地位外,她對秦穆公的了解也是她敢以死相逼的原因。只有頂級優(yōu)秀的男人才會顧忌女人的感受,才會在乎女人需要什么。
很顯然秦穆公就是頂級的。
秦穆公心痛自己的老婆,但是秦國的大夫可不會心痛別人的老婆。
于是他們抱著你全家死光了也不關我事的態(tài)度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秦穆公把晉惠公帶進國都。
秦國的大夫強烈請求,但秦穆公依舊不為所動,畢竟老婆死了也不是太好找。
并且,秦穆公非常清楚自己的臣子在想什么,他們想的無非就是把晉惠公帶回都城,然后再搞一個歡慶儀式,最后當著全國百姓的面把他咔嚓了。
他們這么做的目的無非就是炫耀,向秦國的百姓和天下的諸侯炫耀秦國的勝利。
對于這種炫耀,秦穆公很清楚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它不會給秦國帶來任何實質(zhì)性的好處,相反還會帶來天下諸侯的集體討伐。
秦穆公不是一個糊涂的人,他知道怎么去權衡利弊,所以他告訴秦國的大夫們:“我們俘獲了晉國的國君,對于我們秦國來講本來是大捷,但是因為這個我家鬧出喪事來,那就可得不償失了。再說了,你們這群兔崽子就那么希望我家里死一兩個人啊?!?p> 秦穆公的話讓秦國的大夫們懵逼了,好不容易出動全國的武裝力量打了一場大勝仗。還把人家國君給俘虜了,咱們不趁著這個機會大肆的宣揚一下,好好的震懾一下其他的諸侯國,那這仗不白打了嗎。
打敗了強盛的晉國,俘虜了他們的國君,這是何等的戰(zhàn)績啊,說不定咱們還可以趁著這機會登上諸侯霸主的寶座呢。
士大夫的想法永遠是功利的,所以他們不能理解秦穆公,而秦穆公也不準備再解釋。但是晉惠公也不能一直就這樣關在秦國的都城之外吧,于是,怎么處置晉惠公就成了秦國當下最熱門的話題。
大夫們不想輕易的讓這樣的機會白白流掉,其中以公子縶為首的殺派就站出來講話了:“把晉惠公殺了,以除后患。”
殺掉晉惠公是秦國大多數(shù)大夫的心愿,但是秦穆公的態(tài)度也是非常堅決的,殺晉惠公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當時晉國的大夫們披頭散發(fā)的跟在他后面,那場面讓他好生不感動的,當時他可是踩著黃土指著上天跟他們好說歹說他們才罷休的。
所以晉惠公殺是一定不能殺的,不僅不能殺,到時候還要把他送回晉國去,這是秦穆公的態(tài)度。
國君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那么就一定會有人見風使舵來附和。這個時候大夫子桑就站出來講話了:“不殺晉惠公讓他回去沒問題,但是要讓晉國的太子來秦國做人質(zhì)?!?p> 子桑果然是一個和稀泥的高手,就在秦穆公和大夫們各執(zhí)己見的時候,這個辦法即給了以公子縶為首的大夫們一個臺階下,又沒有違背秦穆公的意愿,于是大家都不管樂意不樂意的都同意了這個辦法。
而就在秦國都城內(nèi)的人在為怎么處置晉惠公而爭論不休時,城外的階下囚晉惠公只能暗自神傷。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將會是什么,他想起了父親在世時驪姬在晉國排除異己殘殺各公子的情形。那時候自己被迫流亡到國外,后來驪姬一派在晉國被鏟除,自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回到晉國登基。雄心勃勃時本以為自己可以大展宏圖,與那齊國一爭高下,可沒想到連秦國這關都過不了,現(xiàn)如今已成階下囚任人宰割。
當秦國討論的結果出來后,晉惠公聽到了秦穆公準備放他回去的消息時,恍若隔世。
從生到死,從死到生,再從生到死,再又從死到生。這一切的生生死死都與秦穆公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這時候晉惠公才明白自己一生走過最長的路原來是秦穆公的套路。
當晉惠公確定自己可以回去時,歡呼喜悅是肯定的,但是事情還是要做的盡量謹慎一點。畢竟身為國君的自己被俘了這個是鐵打的事實,如果貿(mào)貿(mào)然的回去,晉國的臣民還會擁戴自己嗎?
為了能夠順利的回到晉國,晉惠公在回去之前還要演一出戲,這部戲的演員他已經(jīng)找好了,晉國的大夫郤乞和呂甥。
首先,晉惠公派郤乞回去晉國叫呂甥來秦國跟秦穆公談判一下關于自己回去晉國的事情。
至于郤乞為什么不能直接跟秦穆公談呢,還要回晉國叫別人來,這便是晉惠公導演的這部戲的開始。
郤乞既然要回到晉國那么他就一定會代表晉惠公接見一下晉國的百姓,這個時候呂甥給他出了一個主意:“你在晉國接見百姓的時候要以晉惠公的名義賞賜東西給他們,并且還要聲情并茂的給他們開個演講會?!?p> 心領神會的郤乞回到晉國就開始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現(xiàn)場直播演出,當他以晉惠公的名義把東西賞賜給了百姓之后。這時背景音樂換成了感染力超強的煽情聲音,畫風突變,郤乞告訴大家,國君讓他帶話回來了。他說他自己將要回來,但是他已經(jīng)給晉國帶來了極大的恥辱,所以他回來已經(jīng)不敢再妄想做國君了,請大家擁護太子做國君吧。
郤乞的表演力是超強的,晉國的百姓聽到這樣的話都信以為真了,原來國君是這么偉大的一個人,一個個都感動得梨花帶雨的。
這時幕后的呂甥也出來加戲了,他向百姓們說道:“國君被俘在外沒有憂愁自己,而是擔心國內(nèi)的百姓和群臣。這樣的國君真是上天對我們的恩賜啊,我們要怎么對待國君呢?!?p> 這就好像是一場早就被安排好了的演唱會,歌迷的情緒就被表演者牽著鼻子走,這次晉國的百姓充當了歌迷的身份,他們的情緒完全跟著呂甥和郤乞走了。
表演過后,郤乞和呂甥成功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晉國的百姓不僅沒有怪罪晉惠公帶領他們打了一場敗仗,讓他們的兒子失去了父,讓他們的妻子失去了丈夫。反而是大力的繼續(xù)支持晉惠公,支持增加賦稅,支持修整軍備,以備隨時再次為晉惠公效力。
晉國的百姓的單純的,郤乞和呂甥的表演是極其成功的,但晉國的未來是什么樣子的沒有人知道。
郤乞先晉惠公回一趟晉國除了幫晉惠公演一出好戲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幫晉惠公評估一下此時晉國國內(nèi)的情況適不適合自己回去。
晉惠公是幸運的,郤乞順利完成了演出,國內(nèi)的情況也一片大好。
既然萬事俱備,那么演完戲了的呂甥也就該馬不停蹄的趕到秦國去會見秦穆公了,畢竟晉惠公現(xiàn)在還在他的手里。要想真正的把晉惠公帶走,還得要過這一關。
來到秦國的呂甥正式跟秦穆公簽訂了一份協(xié)議,至此晉惠公回去的道路上的阻礙才算全部清除。
晉惠公能夠毫發(fā)無損的回到晉國,所有人都是高興的,包括秦穆公,畢竟老婆不鬧了。
但是有一個人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大夫慶鄭。
慶鄭知道晉惠公所遭受的一切都和自己脫不了干系,他也很清楚晉惠公心里會有多恨自己,所以他能明白等待自己的命運將會是什么。
慶鄭本來有機會在晉惠公回來之前逃離晉國,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國家的戰(zhàn)敗是自己造成的,太多的罪名都還沒有擔當,慶鄭已經(jīng)準備好了接受晉惠公的一切處罰。
慶鄭是坦蕩的,但這并代表晉惠公會手軟,回到晉國后的晉惠公還沒有走進國都,就先派人殺了慶鄭。
晉國的戰(zhàn)亂隨著晉惠公的回歸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是上天對晉國的懲罰還沒有終結,就在同一年,晉國再次發(fā)生饑荒。
剛剛經(jīng)歷了饑荒和戰(zhàn)亂的晉國對于天災已經(jīng)毫無抵抗之力了,只能默默的承受著這一切,不過有一個人并不打算放棄他,那個曾讓晉國大敗的人再一次站出來幫他渡過難關,秦穆公再一次從秦國給晉國送來救命的糧食。
沒有人能理解秦穆公為什么會這么做,晉國辜負秦國的地方還少嗎?
但秦穆公就是秦穆公,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需要別人來理解,只有他自己能給自己找到答案:秦國憎恨的是晉國的國君,而不是晉國的百姓。
一直以來,很難有人去定義春秋的霸主,這也是數(shù)千年來爭論不休的原因。但在這個時候我們也許才能理解到一點什么才是霸主。
秦穆公沒有齊桓公那種北抗戎狄軍武揚威的雄心、沒有那種南震楚國以尊王室的赤子之心,也沒有那種以安撫天下為己任的濟世仁心。
但秦穆公有的只是一顆柔心,一顆對國人、對妻子、對百姓至純至潔的柔心,一顆不會被仇恨和怨氣泯滅的柔心。
晉國和秦國的恩恩怨怨終于化解在了秦穆公的那一顆柔情之心當中,秦國也終于得到了一點回報。
晉惠公回到晉國后兌現(xiàn)了跟秦國的協(xié)議,把河東地區(qū)的土地劃分給秦國,于是,秦國開始在這里設置官吏,負責管理。
這是秦國最大的收獲,也是秦穆公留給后代秦國國君最大的遺產(chǎn),這個河東地區(qū)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得拓寬了秦國的領土,更在于為秦國打開了一條連接中原的道路,這也許就是四百年后秦國一統(tǒng)四海的第一步。
就在秦國和晉國玩得非常開心的時候,在東方的齊國發(fā)生了一件足以改變中原格局的事。
齊桓公四十一年(公元前645年),當年那個把弓拉滿把箭射向公子小白的人離開了人世。
四十多年,足足四十多年,這中間發(fā)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一箭開始的。
管仲輔佐小白終成春秋第一霸主,但是時間的流逝,它會帶走很多東西。
當小白前去看望趟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管仲時,兩人的淚花都灑落在了枕頭上。當白發(fā)蒼蒼的兩位老人四眼相對時,回首望去滿是當初相遇相知的身影。
那時是那么的年輕,那時是那么的朝氣蓬勃。時間無情地催促著兩個人,總有一個人要先離開,離開的那一個安息了,留下的那一個將會承受著雙倍的同苦。
管仲和小白對這世間有太多的留念,太多的不舍,但是在時間的面前,任何人的死都是不可避免的,管仲和齊桓公也不例外。
當管仲病倒在床的時候,齊桓公知道剩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所以他來到了管仲的床前。齊桓公知道從此以后便只剩他一人了,所以,他現(xiàn)在還有最后一個問題要問管仲。
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擺在他面前:管仲一死,誰來輔佐齊桓公,誰來延續(xù)齊國的霸業(yè)。
這好像是齊桓公解決不了的一個難題,但其實在他的心中早就有了人選。在管仲還在為公子糾效力的時候,有一個人就一直陪伴在公子小白的身邊。
這個人跟著他從齊國到衛(wèi)國,再從衛(wèi)國到齊國,他從未離開過公子小白。也是這個人當年在茫茫人海中識中了管仲,把身為階下囚的管仲極力推薦給齊桓公,從此才有了齊國走上尊王攘夷的稱霸之路。
當管仲已經(jīng)古來稀臥病不起的時候,這個人依然堅朗的表示自己還可以再為齊國效力十年,做為齊國的一刻棵常青樹,當管仲快要撒手人寰的時候,齊桓公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管仲的摯友鮑叔。
在齊桓公看來,沒有一個人比鮑叔更適合接替管仲,可是當齊桓公向管仲征求意見的時候,管仲卻出人意料的把鮑叔否定掉了。
管仲的所為讓人感到很震驚,他似乎忘記了當初跟他一起做生意多分人家的錢人家還護著他說話,他似乎也忘記了是誰在他打仗做逃兵的時候還依然維護著他,他還忘記了當初是誰把他從死囚推舉到齊桓公面前,從而一躍變成了齊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士卿,管仲似乎把這一切都忘了。
畢竟是時間太長了,四十年可以改變一個國家一點都不可怕,四十年可以改變一個民族也一點都不可怕,可是當四十年的時間改變了一顆曾經(jīng)認為亙古不變的心時,這才是最可怕的。
管仲似乎也在四十年后變成了一個忘恩負義的人,當時間就這樣在心里刻上了痕跡的時候,所有人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然而,真相就是這樣子的嗎?
管仲在臨死前還要阻止自己的摯友鮑叔上位?
沒有人愿意相信,因為真正的原因是就像四十年前一樣,沒有人會像鮑叔那樣了解管仲。四十年后,也沒有人會像管仲那樣了解鮑叔。
當管仲把鮑叔在齊桓公那里否定的時候,連齊桓公都是目瞪口呆的,就像四十年前一樣,在鮑叔的眼中管仲到底是個什么樣子的,現(xiàn)在在管仲的眼中鮑叔又是個什么樣子的,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管仲告訴齊桓公,鮑叔為人太過于善良,這樣的人是做不了齊國國相的。
在管仲看來,齊桓公要讓鮑叔來接替自己的位置,這不僅會害了齊國,還會害了鮑叔,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管仲本以為否定掉鮑叔就可以避免悲劇的發(fā)生,但這一次他錯了。鮑叔是避免了悲劇,但是齊國卻將迎來更大的悲劇。
管仲把齊桓公最中意的一個給否定掉了,但這并不代表著齊桓公就沒有了人選,接著齊桓公又向管仲問道:“易牙怎么樣?”
管仲腦袋一嗡,這個易牙是誰,怎么沒什么印象,但隨后還是想起來了。
齊桓公似乎是老糊涂了,他忘記了易牙是干嘛的,一個私人廚師而已。
管仲怎么也沒有想到一個廚師能夠被齊桓公納入到競選國相的人選當中,在自己病倒在床的這段時間里齊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管仲不知道,但易牙能夠被齊桓公提起,那他肯定也是相當了得的。
不過一個廚師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為齊國打過勝仗,也不可能為齊桓公出過謀、劃過策,所以管仲還是不能理解齊桓公。
管仲不能理解,但齊桓公自己能夠理解就夠了,易牙能夠得到齊桓公的垂青只因為一點。
除了廚技過關外,他對齊桓公的忠誠便是齊桓公對他的衡量標準。
那么易牙到底對齊桓公忠誠到什么程度呢?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齊桓公胃口不是怎么好,順口就說了一句話“什么美味佳肴都吃膩了,就是不知道清蒸嬰兒肉是什么滋味?!?p> 剛好這句話被被身為廚子的易牙聽到了。
齊桓公吃不下自己做的菜,想吃清蒸嬰兒肉,身為廚師的易牙可急壞了,可是到哪去找一個嬰兒來當食材呢。這時,易牙想起了自己家里的兒子,二話不說,易牙回到家里就把自己的兒子剁吧剁吧做成了菜獻給了齊桓公。
易牙很恐怖,齊桓公很開心,自己只是隨口一提,易牙便把自己兒子給殺了,這讓齊桓公感動得一把老淚縱橫。
于是在心里就給易牙記上了一功,能夠被齊桓公記在心里,易牙的地位便也扶搖直上。
直到管仲病倒,齊桓公便提出了讓易牙接班管仲的想法。
好在管仲還沒有病糊涂,他只能無奈的搖搖頭對齊桓公講:“為了討好國君,連自己的兒子都殺,這種沒有感情的動物還能做國相了,真是日了狗了?!?p> 易牙被管仲否定掉了,齊桓公又向管仲問道:“開方總還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