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為洛雅的一見鐘情，陸憬然還真不知道年級里有個叫楊湛的男生。在她看來，這個楊湛既不算高大威猛，也不算相貌英俊，學習成績乏善可陳，性格貌似也相當內向，洛雅作為全校首屈一指的風云人物，怎么會看上他了呢？尤其她還一本正經地描述楊湛那勾人魂魄的笑容，跟中了邪似的，估計蒙娜麗莎聽了都得慚愧地捂住嘴。陸憬然絕對有理由懷疑洛雅當時開了天眼，她看到的閃閃發(fā)光的楊湛根本不是別人眼里那個平平無奇的楊湛。當然，說實話傷感情，陸憬然只能委婉地感慨，在這個張揚個性的年代，毫無個性竟然成了最大的個性。
洛雅對陸憬然的看法不以為然，她喜歡楊湛和他的個性沒關系，和所有外在的條件都沒關系?？吹綏钫繉λ郎\笑的那一刻，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實。在那一刻之后，她再也不想逞能、出風頭、嘩眾取寵，只想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安靜地看著他。當然，說實話難為情，洛雅只是含蓄地任命陸憬然為她的狗頭軍師，為這場懵懂的初戀出謀劃策。
邀請楊湛吃飯以示感謝的主意就是陸憬然幫忙出的。她想當然的認為，洛雅先以她倆的名義約楊湛，楊湛肯定求之不得。等他屁顛兒屁顛兒趕到飯館，她再臨時爽約，給兩人創(chuàng)造單獨相處的機會。興許接觸多了，看仔細了，某人被愛情蒙蔽而降低的視力就恢復了?？伤耆珱]料到，楊湛竟不為兩大美女所動，就連幫洛雅作弊的事也矢口否認掉，害得洛雅不知所措，落荒而逃。陸憬然自責不已，連連說自己過于輕敵，發(fā)誓要給洛雅一個交代。于是，整個寒假她都忙著發(fā)動自己在全校的人脈，總算挖到些許關于楊湛的八卦，而這些八卦也讓她著實意外。
二月末，敬仁高中的第四個開學典禮在早春的微寒氣息中如期舉行，第一屆學生自此開始了高二的下半個學年。洛雅和陸憬然并肩站在知行禮堂的主席臺上，美滋滋地捧著彭校董兌現(xiàn)給她們的獎狀和獎學金，臉上的微笑和心中的激情第一次與浮躁無關。
實際上，就在開學前幾天，以郭校長為首的部分校領導和老師們私下里憂患滿腹，議論紛紛。畢竟在他們幾十年的教學生涯中，從未見過哪個學生無數(shù)次公然和學校叫板，最后還得到獎勵的，哪怕是再有背景的后門生也沒這么囂張過。彭校董如此縱容洛雅和陸憬然，大家真不知道以后還怎么管教這兩個無法無天的學生。然而，事實證明他們多慮了。新學期一開學，理科重點班的老師們就覺得講課時似乎少了些什么，環(huán)顧教室后發(fā)現(xiàn)洛雅靈魂出竅般地盯著黑板，陸憬然則認真地跟著授課節(jié)奏，一絲不茍地寫起筆記。和以前相比，整個教室靜得讓人發(fā)慌。究其原因，陸憬然是為了緩解家庭矛盾，通過努力學習讓父親暫時打消送她出國留學的念頭；至于洛雅，已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楊湛身上。
根據(jù)陸憬然的情報，楊湛一向獨來獨往，很少主動搭理別人，卻和教化學的李老師走得很近。雖然他的化學成績一般，但李老師喜歡他，經常把他叫到實驗樓幫個忙啥的。大家起初不怎么注意到他，直到班上一位出身中產的同學無意中發(fā)現(xiàn)，楊湛冬天穿的一件不起眼的外套竟跟他爸媽去歐洲旅行時狠心置辦的套裝一個牌子，而且還屬于高端產品。這件事傳開后，熱衷于此的同學難免多看楊湛幾眼，發(fā)現(xiàn)他穿的用的都是既低調又奢華的國際大牌；后來又有人在學校附近看見他上下學有專人開豪車接送，便推斷他是個十足的富家少爺。此外，還有一個無法證實的傳言，就是上學期因為車禍休學的杠把子，據(jù)說正是因為敲詐楊湛才被神秘勢力狠狠教訓。那人現(xiàn)在整天躺在家里，別人問起原因，全家竟都諱莫如深。陸憬然驚聞這些八卦，心想自己還真小看了楊湛，洛雅別是真開了天眼，揪出這么個超級小開來！不過，為了穩(wěn)妥起見，她特意央求當警察的父親幫忙調查楊湛的家庭背景，反正這種事他之前沒少干。結果父親細問之后只說她不務正業(yè)瞎胡鬧，她也只好作罷。
洛雅不關心楊湛是不是小開，也沒把那個無法證實的傳言放在心上。她只抓住了一個可乘之機，就是楊湛和化學老師關系不錯，并且經常出入理科實驗樓。恰好這學期開始，楊湛所在的五班和洛雅所在的三班共用同一個化學老師——這不是老天爺特意給她創(chuàng)造條件，方便她往楊湛眼前湊嗎！？
說起這位教化學的李老師，才是敬仁高中教師團隊中最大的一朵奇葩，和他相比，別的老師看上去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李老師全名李修昀，年齡不詳，履歷方面也沒什么噱頭。如果他站在你面前，你多半不會想他多大年紀，而是會想他經歷過什么。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滄桑，幾道深刻的皺紋縱橫在黑黃的臉上，總是給人沒洗干凈的感覺。還有花白的頭發(fā)和凌亂的胡須，以及戳在鼻孔外沿的一小撮鼻毛，讓他看上去極其邋遢。然而，他身上卻沒有什么難聞的味道，每次上完課他都會把手上的粉塵洗干凈。他唯一像樣的衣服是一件發(fā)黃的白襯衣，平時穿的最多的還是縫補多次的舊軍便服，夏天則是兩件的確良短衫倒換著穿。李修昀雖然外表古怪，脾氣欠佳，但教學態(tài)度十分認真，對學生也頗有責任心。學生們不敢輕易招惹他，私下里還管他叫科學怪人，但其實并不厭惡他。洛雅覺得他像是來自另一個時代的落魄文人，看著他總會莫名地心生不忍。
開學后，洛雅在別人的課堂上心猿意馬，卻唯獨在李修昀的課堂上勤勉好學，表現(xiàn)突出。李修昀向來習慣把實驗樓當成辦公室，她便經常拿著五花八門的練習題跑去請教，李修昀很快便對她贊賞有加。她雖不是化學課代表，卻是李老師心中最靠譜的學生，只要有實驗課，必定喊上洛雅和課代表一起去實驗樓準備。如此一來，洛雅確實好幾次在實驗樓和楊湛偶遇，但每次都是擦肩而過，連招呼都來不及打。
根據(jù)陸憬然的探子回報，周二下午兩節(jié)課后，楊湛會去實驗樓幫李老師刷燒杯，洛雅得知后差點在語文課上笑出聲。陸憬然鄙夷地看著她，特意傳來紙條讓她把嘴邊的哈喇子擦干凈。洛雅不以為意，勢必要在這次的圍追堵截中跟楊湛說上不少于十分鐘的話。于是，放學后，她趴在窗邊遠遠看到楊湛穿過體育場往實驗樓走去，便拿起事先準備好的化學題，步伐穩(wěn)健地沖出教室。
洛雅快步向實驗樓走去，心中不知第幾次抱怨，這實驗樓蓋得太他奶奶的遠了！實際上，若不是懷著熾熱的愛情，她恐怕還會發(fā)現(xiàn)，沒有學生上實驗課的實驗樓其實冷清得有些陰森。不過這也好，洛雅邊走邊尋思，這里平時沒什么人來，正好方便她悄無聲息地將楊湛拿下！
洛雅一路快走出了不少汗，進到樓里馬上感到陣陣涼意從樓道深處侵襲而來。前方光線昏暗，周圍靜得只剩下自己喘氣的聲音。不知為什么，洛雅心頭一緊，她突然覺得自己還是有些緊張的。走到樓道盡頭，再沿著樓梯上三樓，便是化學實驗室。樓上隱約傳來的音樂聲，隨著她前行的腳步愈發(fā)清晰。她終于來到實驗室門口，看到楊湛正拿著刷子和燒杯站在水池邊，音樂則是從窗臺上那個手提式播放器里傳出來的。
洛雅和楊湛四目相對，馬上故作驚訝道：“這么巧，你也在這？”
楊湛愣了三秒，問道：“你到這來干什么？”
洛雅有備而來，晃著手里的習題冊，說：“有道題不太明白，想請教李老師。”
楊湛有些遲疑，卻還是回答：“他去洗手間了?！?p> “那我在這等會兒他吧！”洛雅說著便走進來，湊到楊湛面前道，“你在干嘛？”
楊湛向后退了兩步，充滿警惕地回答：“刷燒杯。”
洛雅點點頭，關切道：“刷燒杯不用把袖子卷起來嗎？會淋濕的?！?p> 楊湛沒想到她還是有些觀察力，低頭摸著袖子應道：“沒來得及卷?！?p> 洛雅對楊湛的淡漠早有準備，便主動說：“我?guī)湍惆?，反正我現(xiàn)在也是干等著！”
楊湛象征性地卷了卷袖子，一口回絕道：“不用了?！?p> “別跟我客氣！”洛雅不由分說，直接撿起一個燒杯刷起來。沒等楊湛反應，她便迅速轉移話題道：“你放的什么音樂??？真好聽。”
楊湛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一時拿洛雅的強勢沒轍，便只好回答道：“Secret Garden。”
“什么？”洛雅沒聽清。
楊湛放慢語速解釋道：“Secret Garden，神秘園，歐洲的一個樂隊。”
“哦，真好聽?！甭逖庞芍哉f道。她偷偷看了一眼渾身不自在的楊湛，覺得他的側臉甚是好看，忍不住補充道，“音樂好聽，你的英文發(fā)音也好聽?！?p> 楊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輕聲說道：“那你就安靜些，別再說話了。”
洛雅心里笑開了花，感覺自己簡直像個調戲良家麻匪的婦女。她安靜了三分鐘，又開口道：“這么大的播放機是你帶來的？”
楊湛回答：“這是李老師的，里面的CD是我的。”
洛雅附和道：“很難想象李老師會聽這個?！?p> 楊湛聽出洛雅的言外之意，為李修昀申辯道：“李老師喜歡聽古典音樂，最喜歡貝多芬。”
洛雅雖詫異，也不忘調侃道：“真的假的？他看上去應該更愛聽革命樣板戲！”
楊湛突然看著洛雅，正色道：“一個人的外表并不意味著他的內在，有的時候，還可能截然相反?！?p> 洛雅對楊湛的話不明所以，卻又立即被一首剛剛播放的新曲吸引。她愣在原地傾聽至結束，便急切問道：“這首叫什么？”
“Nocturne，中文的意思是‘夜曲’?！睏钫恳娝牭萌朊裕唤麊柕?，“怎么了？”
洛雅笑笑，說：“沒什么，就是覺得好聽。這張專輯里，你是不是最喜歡這首？”
“為什么這么說？”楊湛不愿被洛雅猜中，便說，“這張專輯你又沒聽全，憑什么說我最喜歡這首？”
洛雅直視楊湛的眼睛，意味深長道：“不知道，只是覺得這首曲子，很像你?！?p> 楊湛不屑地哼了聲，隨即慌亂地轉過身，將手里的燒杯胡亂沖洗一番，然后說：“我去幫你看看李老師怎么還不出來。”
“哎！”洛雅趕忙叫住他，“這張CD，借我聽聽唄？”
楊湛站在實驗室門口，匆匆擺手道：“隨便你?！?p> 楊湛離開實驗室，心緒難平之際，愈發(fā)不知道自己對洛雅到底抱著什么樣的心態(tài)。對于她的突然出現(xiàn)和主動示好，他既欣喜又抗拒，矛盾得不知如何自處。他直接來到李修昀平時小憩的地方，看到他果然在這里喝茶看報，便氣急敗壞道：“我就知道你躲在這里！你從洗手間回來時沒看見有個女生找你問問題嗎?。俊?p> 李修昀兩手一攤，一臉無辜道：“她那是來找我的嗎？我看你跟她聊得不錯，就沒打擾?！?p> 楊湛極力否認道：“你別胡說！尤其不要跟姑媽胡說！我沒跟她聊什么，你趕緊去把她打發(fā)走！”
李修昀慢悠悠地站起來，不急不惱道：“你這孩子，不就是個姑娘嘛，你怕她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