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雅與任駿馳一起離開洛記包子鋪,婉拒了對方相送的好意,獨自一人步行回家。
進了家門,她連燈都沒開,便一頭栽進沙發(fā),懶得再動一下?;蛟S因為很久沒有用力回憶過什么,這一天下來簡直比翻山越嶺還累。此時此刻閉上眼睛,和敬仁高中有關的一切層出不窮,記憶的碎片七零八落,卻自動拼湊出一張楊湛的臉,清晰依舊??删驮谒腿槐犻_雙眼之后,那三年灰飛煙滅,這四年轉(zhuǎn)瞬即逝——心里的某個地方,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似乎不再那么空空如也。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趕緊起身沖了個澡,然后回到書桌前打開電腦。上線不久,Nocturne的頭像果然歡快地跳動起來。
“還以為你今天不上線了呢?!盢octurne隨后發(fā)來一個悠閑的表情,仿佛自己只是以這樣的姿態(tài)路過。
“剛到家一會兒,今天太累了?!?p> “很少聽你喊累,今天忙什么呢,給你發(fā)短信也不回?!?p> “手機摔壞了,被迫停機一天。”
“我這有個新的,五塊錢賣給你?” Nocturne說得毫不猶豫。
“……你干嘛不直接送給我?”
“憑什么白送給你,讓你覺著好像欠了我什么似的……”
“你這么說我都不好意思再劃價了?!甭逖趴粗聊?,嘴角愈發(fā)上揚。
“我不這么說難道你還好意思劃價嗎?”
“哈哈,你的孝心我心領了,剛才對方已經(jīng)賠了我一個新手機?!?p> “原來是被別人摔壞的……誰啊,這么膽大包天?”
“我可能真的和德育處犯沖,今天一回學校,就被德育處的女老師當成學生,說我遲到、不穿校服,完全不聽解釋。最后看見我用手機,直接搶走摔了!”洛雅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興沖沖地向Nocturne講述今天的奇葩經(jīng)歷。
“你回敬仁高中了?” Nocturne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沒在洛雅今天的遭遇上。
“是啊,回去看看老師。”
“這一回去,免不了睹物思人吧!” Nocturne好半天才回復這么一句話。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話題?!甭逖怕牫隽舜滓?。兩人在網(wǎng)絡相識近四年,Nocturne早已不似最初那般善解人意,話題但凡有一絲涉及到楊湛,他便會情不自禁說出一些酸溜溜的話來。但他永遠不承認自己吃醋。洛雅一直裝傻,漸漸地也不想再跟他聊起楊湛。事實上,確實沒有什么可聊的。
“因為忙著睹物思人,所以才顧不上回我短信?”Nocturne有點咄咄逼人。
“我手機早晨七點半一進校就被摔了,新手機剛剛才拿到,根本沒時間回復你??!”洛雅有些不耐煩,但還是作出了解釋。
“這么早就去看老師,真是歸心似箭?。「艺f說,故地重游都回憶起啥了?”
“請你恢復正常了再跟我說話?!甭逖耪f完便下線了,氣哼哼地躺到床上。
她已經(jīng)習慣了Nocturne的耐心與溫柔,所以才受不了他吃起醋來這副小氣刻薄的嘴臉——是的,盡管他們一直是單純的網(wǎng)友關系,但她能感覺到他是在吃醋;而且和以往幾次一樣,酸得很認真。她只是不明白,他們認識時楊湛已經(jīng)離世,他為什么還如此在意那個曾經(jīng)存在的人;再說了,他有什么資格吃醋?洛雅翻弄著新手機,其實是在等Nocturne道歉。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父母進房間跟她掰扯任駿馳和董彪的事,直到父母走后她握著手機睡著,對方也沒發(fā)來任何只言片語。
凌晨兩點多,洛雅哭著從夢里醒來。
她夢見自己和陸憬然在學校里打賭,看誰能最先把李煜的《浪淘沙?簾外雨潺潺》背下來,輸?shù)娜艘蛯Ψ街付ǖ哪猩谝黄?。寥寥幾句的詞,洛雅卻背得磕磕絆絆。她突然看見楊湛在教室門外和別人說話,眼睛卻一直朝她這邊看。她心中小鹿亂撞,不敢迎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詞的最后一句也忘得一干二凈。她輸了,陸憬然要求她和另一個相貌模糊的男生在一起,她知道那個男生就是Nocturne。楊湛在門外目睹著這一切,但他只能忍住悲傷,無奈地望著她;而她雖不情愿,卻還是站在Nocturne身邊,在無聲的對望中淚流滿面。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其實洛雅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夢見楊湛了。以往的夢歡喜團圓,與現(xiàn)實相悖;而這突如其來的一次,不但悲傷,還頗帶啟示性色彩。唯一不變的,是她在夢醒之后依舊要面對巨大的失落。原以為時過境遷的事,還是經(jīng)不住回憶一丁點兒招惹??蒒octurne又算什么呢?洛雅承認自己對他是有好感的,這好感便是他屢次吃醋的資格。只是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她終究是把楊湛鐫刻在大腦最深層的溝壑里,他就呆在那,年復一年,即使古老得不再代表愛情,哪怕被她后來的際遇覆蓋,也不會離開。
洛雅合上日記本,已然睡意全無。這個精美的本子是Nocturne從英國寄給她的第四個本子,紙質(zhì)上乘,風格復古。之前三個類似的本子已經(jīng)被她寫滿心事,鎖進抽屜,和所有陳年往事一起等待著時光的醞釀。而時光又會醞釀出什么珍貴的感悟呢?
洛雅在大學期間不乏追求者,但只有Nocturne這個虛幻的網(wǎng)絡中人真正走進了她的生活,從楊湛的影子到熟悉的陌生人,再到今天她自己定義的“未曾謀面的朋友”??勺屑毾胂耄龑λ牧私?,其實遠不及他對她的了解。她只知道他最想念的親人是將他帶大卻離世多年的奶奶,除此之外,他仿佛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洛雅重新上線,發(fā)現(xiàn)Nocturne的頭像竟然是亮著的。
“怎么又回來了?這個時間,你應該在睡覺吧?” Nocturne主動說道。
“做夢醒了,就睡不著了?!?p> “剛才是我不好。不知為什么,當時心里不痛快?!?p> “就因為我回敬仁高中嗎?”
“作為朋友,我只是怒其不爭,怕你回去之后又走不出來。” Nocturne煞有介事道。
“不會的,都過去這么久了。我回去只因為那里是我的一部分?!?p> “剛剛夢見什么了,有我嗎?”
“……有?!甭逖呕卮鸬糜行┆q豫。
“但愿是個美夢?!?p> “再有機會回國,我請你吃飯吧?!甭逖耪f。
“為什么?”
“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只是網(wǎng)友,不會見面。我去睡覺了,晚安?!?Nocturne說完,頭像瞬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