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夜，戴國安終于聽見開門聲，瞬間困意全無，怒氣沖沖地走出書房。
戴晉正在玄關(guān)換拖鞋，看上去十分疲憊。他見父親臉色陰沉，知道橫豎躲不過一頓責(zé)罵，索性裝傻充愣地問道：“爸，這么晚了還沒睡？”
戴國安強壓怒火，丟下一句“跟我進書房”，便轉(zhuǎn)身走了。
戴晉耷拉著腦袋，極不情愿地跟了過去，只盼著訓(xùn)斥早點結(jié)束。
剛進書房大門，戴國安猛然轉(zhuǎn)身，揚手一記耳光結(jié)結(jié)實實甩在戴晉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找不著北。
“我就知道您得打我！”戴晉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仿佛毫不在意，“我又不還手，您怎么還學(xué)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呢？不被您打死也得被您嚇死……”
戴國安厲聲訓(xùn)斥道：“你幾點下的飛機？現(xiàn)在幾點了？你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說話跟放屁一樣嗎??？”
戴晉倒是理直氣壯：“我當時要是不答應(yīng)，您能掛電話嗎！下了飛機，人家姑娘還生著病呢，我總不能為了回家聽您教誨，把人家扔在機場各走各的吧？”
“蒙誰呢？她家沒有父母來接嗎??？”戴國安一邊說一邊抄起桌上的小字典朝戴晉狠狠扔過去，“這么要緊的事，她父母還指望你全程護送??？”
“她父母當然去接她了，只不過走岔了，我又陪她等了一會兒，”戴晉措辭小心，生怕父親再動怒，“然后人家為了感謝我，非叫我跟他們回去吃飯，我也不好推辭；飯后發(fā)現(xiàn)她從成都帶回來的藥吃沒了，我又幫忙去買。事情太多，趕到您這里就已經(jīng)是這個時間了?！?p> “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你！”戴國安不耐煩地揮揮手，“什么吃飯買藥，人家也就是跟你客氣客氣，說得好像沒你不行似的！每次都是一上來大獻殷勤，跟個蒼蠅似的趕都趕不走，三分鐘熱度過去你就開始挑三揀四，最后有多遠躲多遠！說吧，你這次到底有什么打算？”
戴晉聽父親這樣說很是不服氣，立馬申辯道：“爸，您這么說我就不對了。我每次談戀愛可都是奔著結(jié)婚去的，但奔著結(jié)婚不代表我愿意將就！兩個人互相了解總得有個過程吧，在互相了解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不合適總得磨合吧，磨合不成功繼續(xù)互相折磨，能有好結(jié)果嗎？我這才是對婚姻最大的負責(zé)！”
戴國安不屑道：“你總是有理，每次都這不合適、那不合適，我看你這輩子是要打光棍！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流行這個是吧？”
“我這叫寧缺毋濫。”戴晉懶得再解釋，“爸，我對愛情和婚姻有我自己的追求，您就別干涉了。”
“那你這個女朋友是怎么回事？”戴國安瞪著眼睛質(zhì)問道，“人家現(xiàn)在連孩子都有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孩子??！”戴晉撲哧一聲笑出來，“根本沒孩子，是我為了求干媽幫我，編出來騙她的！”
戴晉本以為父親會因此松一口氣，沒想到他反倒急了，恨不得把整個桌面都掀到他臉上：“我說你怎么什么都敢胡說八道??？為了達到目的就這么欺騙長輩？幸虧這次沒節(jié)外生枝，不然你知道你會給我、給你干媽還有醫(yī)院那些領(lǐng)導(dǎo)惹多大的麻煩嗎??？”
戴晉縮著脖子，小聲咕噥道：“爸，您這也太現(xiàn)實了，一聽說沒孩子，立馬就怕惹麻煩了……”
“混賬！還敢跟我頂嘴！”戴國安承認自己心里確實失望，但嘴上依舊振振有詞地教訓(xùn)兒子，“你平時跟你干媽走得近我不管你，但違反大原則的事下不為例！多少人等著抓你老子的把柄，你倒好，生怕別人抓不到，專門制造出來往人家手里遞！你腦子清醒點，我要是出事了，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戴晉終于不說話了。其實冷靜下來，他也知道自己這次實在過分。搭上父子二人的下半輩子去冒險，只為感動一個并不愛他的女人，真的值得嗎？或者，他只是為了感動自己罷了！
戴國安看出戴晉知錯，這才消了點氣，語氣緩和道：“那姑娘還在上大學(xué)嗎？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她馬上畢業(yè)，”戴晉沒臉告訴父親洛雅剛同意和他在一起，便含糊道，“其實我們也沒多久?！?p> “沒多久？沒多久你這么拼命？”戴國安不滿地看著兒子，“她家里是干什么的？”
“她家……是做小生意的。”戴晉的聲音不大，而且沒什么底氣。實際上，他并非擔心父親介意洛雅的父母賣包子，只不過把賣包子說成做小生意，他自己心里會舒服些，而且也不算撒謊。
回想起剛才在機場見到洛雅父母時的情形，以及整晚相處的種種，戴晉仍心有余悸，或者說是失望至極。洛雅的母親穿著一身居家衣服，頭發(fā)蓬亂地盤在腦后，發(fā)卡上尚未脫落的水鉆黯淡無光，看上去既廉價又邋遢；而洛雅的父親則穿著運動褲配一雙臟兮兮的皮鞋，整個腦袋油乎乎的，頭屑清晰可見。他們開了一輛拉貨用的面包車過來，洛雅的母親一路上都在解釋她家有一輛小轎車，只是他們從店里直接過來沒開。戴晉嘴上抹了蜜般地恭維客氣，心里卻因洛雅父母過來接機頗為失落。如果他們不來，他便可以喊朋友開輛豪車接送他們一程，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洛雅送回家，那才叫完美！
面對洛雅父母的熱情，戴晉毫不意外。他相信自己是所有準岳父母心目中理想女婿的模樣，但遺憾的是，他心目中理想岳父母的形象，絕不是洛雅父母這樣的。洛軍和孟桂珍的口音和談吐大大暴露了他們的文化程度，戴晉很難把他們和他眼中的洛雅聯(lián)系起來。他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瞠目結(jié)舌一萬遍，甚至希望他們是為了考驗他，才故意裝出這副下里巴人的粗俗樣子。不過，無論內(nèi)心世界如何翻江倒海，戴晉始終表現(xiàn)得彬彬有禮，謙虛溫和，對洛雅的殷勤也絲毫不減。這是他為人處世的原則。一想到氣質(zhì)出眾、談吐不俗的洛雅，他還是能感到自己心里濃濃的愛意。從洛雅家出來后，他平復(fù)了許久。最后，他決定積極面對現(xiàn)實，要對洛雅和她的家庭負責(zé)，要不遺余力地幫她父母從市井水平提升上來。
“問你話呢！”戴國安大聲道，“她家做的什么小生意？”
“在富勤街開了家包子鋪，”戴晉回過神，補充道，“不過她本人很優(yōu)秀，是個小有名氣的暢銷書作家。而且她長得漂亮，氣質(zhì)也好……有點像我媽年輕的時候?！?p> “長得像你媽？”戴國安隨口道，“那你可得小心點，讓她離你干媽遠點兒?！?p> 戴晉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不過我倆剛開始，還沒到考慮那些的時候了?！?p> 戴國安意味深長道：“那她知道咱家的情況嗎？”
戴晉心領(lǐng)神會，說：“還不知道呢。等感情再穩(wěn)定些，我再告訴她。”
最后，戴國安沒什么要問的了，叮囑道：“關(guān)鍵是人品和性格，別老吹毛求疵看重些沒用的！還有，這兩天請你干媽吃頓飯，別說是我讓你去的，干脆不要提我就是了！”
戴晉不以為然：“至于撇得這么清嘛，干媽又不是外人！”
戴國安再次皺起眉頭：“你干媽那個圈子很復(fù)雜，你偶爾跟他們吃喝玩樂吹吹牛就算了，別摻和別的事，記住了嗎？”
戴晉只好說：“您隔三差五強調(diào)一遍，我都快記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