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的時候,洛雅睡得正沉。那聲音起初遠在天邊,而后越來越近,最終吵得她無法假裝沒聽到。她昨天著實累壞了,此時眼睛撐不開,胳膊抬不起來,渾身酸痛,整張臉被煩躁的情緒扭成一個包子。掙扎了許久,她才在枕邊摸到手機,定睛一看來電顯示是彭琛,這才無奈地按下接聽鍵。
洛雅生無可戀地哼出一聲:“喂……”
彭琛的聲音倒十分意氣風發(fā):“都十一點了怎么還沒起床?趕緊醒醒,看看我的錢包是不是在你那!”
洛雅閉著眼睛,隨口問道:“什么錢包?”
彭琛說:“昨天跑步,我把錢包放在你包里了。”
洛雅微微睜開眼睛:“那還看什么,你臨走沒找我要,當然還在我包里……錢包沒了你現在才發(fā)現?”
“昨晚到現在一直沒用錢,所以沒發(fā)現。我現在已經在機場了,回去找你拿的話,恐怕來不及趕飛機了。所以……”
“所以什么?”
“考驗咱倆感情的時候到了?!?p> “你成心耍我是不是?酒店結賬不用錢?去機場打車不用錢?”
“客戶管吃管住,包接包送,還真不需要花錢?!?p> “那我回頭寄給你不行嗎?”
“別的好說,我現在等著用里面的證件換登機牌呢!”
“……我現在好想睡死過去啊你怎么這么討厭!”
“辛苦辛苦,回頭我攛掇我爸,你寫什么讓他拍什么!”
洛雅迅速起床,出門攔了輛出租車,一路風馳電掣趕到機場??朔似鸫矚夂蜕眢w上沒緩解徹底的疲勞,就當是去機場送送彭琛,她的心情其實也還不錯。下了車直奔機場大廳,彭琛坐在公共休息區(qū)的長椅上,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大腿上的筆記本電腦。
“大恩不言謝!”彭琛見到洛雅,趕忙合上筆記本電腦,隨手塞進背包,然后起身接過錢包。
洛雅搖頭嘆息,自認倒霉:“昨天累得我忘了關手機,這才讓你鉆了空子。哎,腸子都悔青了!”
彭琛笑道:“要這么說,那就是注定你得過來送送我?!?p> 洛雅翻了個白眼:“切,你有什么好送的!”
彭琛看著洛雅,眼睛里滿是不舍:“我這次走,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p> 洛雅剛要問為什么,旁邊突然冒出兩個舉著飲料追逐打鬧的小孩,第一個摔倒了,第二個沒勒住腳絆了一下,沒頭沒腦地撞了過來,手里的飲料瞬間灑在了彭琛的背包上,順著敞開的拉鏈灌進去大半杯。
彭琛跳起來大喝一聲,兩個小孩嚇得立馬站起來縮到一邊。他趕緊掏出包里的筆記本電腦,洛雅馬上拿出紙巾遞給他擦拭。小孩們的母親這時追了上來,不住地道歉、掏紙巾、訓孩子,彭琛皺著眉頭只顧專心搶救電腦,洛雅則一邊交涉,一邊麻利地處理背包里灑進去的水。她把被飲料打濕的幾樣東西從背包里掏出來,一樣一樣仔細擦拭,然而當她擦到一本書的時候,彭琛猛地抬頭,伸手就要把書奪過來??上闀r已晚,洛雅在書頁翻動的時候,赫然看到夾在其中的那個熟悉的十字繡書簽。這個書簽,是大二那年的圣誕前夕,洛雅親手繡了寄給Nocturne的。那是她第一次繡十字繡,圣誕樹的格子沒數好,整體向左邊錯位了一列。她當時偷懶沒有拆,便在最右邊多繡了一格。此外,她還在書簽右下角繡了一個字母“N”,也就是Nocturne名字的首字母。這是一件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禮物,現在卻出現在彭琛的書里,彭琛此時的反應也足以說明一切。
時間仿佛靜止了。彭琛的緊張,洛雅的驚愕,全都定格在這一瞬間。
“不好意思,我的航班已經開始登機了,請問電腦怎么樣,需要賠償嗎?”
“請你帶著你的孩子馬上離開。”彭琛的語氣冰冷生硬,說話時眼睛始終和洛雅對視著。
母子三人識趣地離開,周圍沒有任何人。洛雅的目光起初狐疑,而后愈發(fā)犀利,仿佛這樣可以把彭琛看穿看透。她的心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劇烈,攥著十字繡書簽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她到今天才知道,情緒激動至極,就是千言萬語哽在喉嚨里,不知從何說起。
彭琛寧可洛雅抽他一巴掌,大罵他是個騙子,也不愿意看到她這副上氣不接下氣、不知所措的樣子。事到如今,他必須給她一個解釋,一個交代,把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哪怕最終還是要相忘于江湖。于是,他嚴肅而真誠地說:“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我今天不走了,一次向你解釋清楚?!?p> “我真想跳起腳來狠狠抽你一嘴巴,大聲罵你是個混蛋騙子,然后拒絕聽你的狗屁解釋,頭也不回,一走了之——”洛雅說得咬牙切齒,卻突然停住,然后舒緩了一口氣,無奈道,“可那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對我的欺騙與傷害不是一個巴掌、幾句狠話就可以抹平的?!?p> 彭琛提議找個舒適的咖啡館坐下來慢慢說,洛雅卻堅持立刻就地解決。以她目前的心理狀況,無法和一個欺騙她四年的人走到咖啡館、嘬著咖啡暢聊這幾年他是怎么將她玩弄于鼓掌之間的。她無比堵心,再舒服的沙發(fā)都無法讓她感到舒適。
彭琛嘆了口氣,雙手抱著后腦勺,目光穿透明亮的玻璃?!皸钫咳ナ赖臅r候,我就在他旁邊。那天他和你吃飯回來,心情似乎不錯,一直循環(huán)播放那首Nocturne。后來他忘了注射藥物,病發(fā)去世,死在了你的畫像前。當時我挺吃驚,沒想到他那樣的人竟然也會對誰動真情?!?p> 洛雅立刻發(fā)問:“楊湛是哪樣的人?”
彭琛想了想,語氣中肯地說:“說實話,我并不喜歡他。身患絕癥雖然不幸,但他的所作所為也并不值得諒解和同情。具體是什么我不能說,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后來我媽讓傭人扔掉和你有關的遺物,我就順手撿了回去,看完之后對你更加好奇?!?p> “所以你就用Nocturne這個名字跟我成為好友?”
“是的。我是學計算機的,和你在網絡里自然邂逅并不難。”
“聽你的口氣,你還挺得意的是吧?”
“不是得意,是慶幸?!迸龛〖m正道,“起初我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和你認識時間越長,聊得越多,就越一發(fā)不可收拾。我并不是一個好事貪玩的人,所以我后來很慶幸,能夠一念之差認識你。”
“你很慶幸,那我呢?什么一見如故、交淺言深、相見恨晚,這些詞語我以后都沒辦法相信了。”洛雅搖著頭,連連感慨,“Nocturne在英國,你彭琛也在英國,可笑我竟然沒對你產生一點點懷疑?!?p> “英國那么多華人華裔,這很正常。而且我之所以沒有回避,也是希望你在見到我的時候能在心里想起Nocturne。是我動機不良,心機太深,對不起。”
“如果不是我主動給你打電話,你就打算一直和我不清不楚地曖昧下去嗎?”
“在你給我打電話之前,我已經開始盡量不去打擾你的生活了。我想等你工作后,生活變得充實忙碌,我們自然就會漸行漸遠了。”
“那地震的時候呢,你在干嘛?你當時應該以為我在都江堰吧?”
“我?guī)е纠锼械木ⅲ劬Σ浑x屏幕六個小時,才定位到你手機還在成都。后來聽我爸說他已經收到你群發(fā)的短信,知道你平安無事,我才徹底放心。”
“平安無事?”洛雅提高聲音反問道,她很想告訴他,她是為什么才沒去成都江堰,又是在怎樣的狀態(tài)下經歷了這場地震。戴晉再不靠譜,當時卻真心溫暖了她。可她卻沒再往下說,繼續(xù)問道:“既然你拒絕了我,為什么又跑來攪和我和戴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