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鳳姝見形勢徹底陷入被動，依舊難以相信馮昂會就此大開殺戒。和方海林等人相比，她對馮昂一向是客客氣氣的。于是，她忍不住問道：“老馮，你這是要來真的嗎？大家一起這么多年，就算你對老方有怨言，至于弄出這個陣仗？還要拉這么多人墊背？”她說完停了停，補充道：“我華鳳姝自問可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馮昂冷笑道：“你和方海林兩個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當(dāng)我看不出來嗎？不過這次找你算賬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華鳳姝困惑之際，林冽開口嘲諷道：“我剛還以為大鳳姐變得慈悲為懷，懂得不牽連無辜了。原來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不甘心給方海林墊背而已?！?p> “人在江湖，誰又能真正無辜？”華鳳姝說著依舊看向馮昂，“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趕盡殺絕，否則你馮昂敢保證以后不會夢見這些在座的老伙計嗎??？”
“大鳳姐說得深有體會，是因為在夢里見過誰嗎？”
華鳳姝終于注意到林冽?！澳憔褪悄莻€找我算賬的人？”她皺起眉頭，死死盯著林冽的臉，努力回想他是哪路冤家?？上@輩子結(jié)怨太多，想這樣找她算賬的人更多。最終，她放棄努力，直接問道：“你到底是誰？究竟想怎么樣？我敢說，如果沒有你，老馮他不會這樣對我們！”
林冽沒有回答，吩咐手下將華鳳姝和方海林以外的人帶出去，然后對馮昂說：“馮總累了吧，難道不想找個包廂休息一下嗎？”
馮昂馬上警惕道：“以我和林總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還有什么話是我不能聽的嗎？”
林冽大度地笑笑：“好吧，我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影響你對我的信任。”
包廂里只剩下林冽、華鳳姝、方海林和馮昂四人，林冽在其他三人狐疑的目光中踱步到墻角那座老鐘面前。他之前從馮昂提供的華爵皇宮簡介里看到過這座老鐘，它原先放在外公華榮邦的辦公室，如今卻被挪到這里。林冽沒想到時隔多年，他竟還能如此近距離地?fù)崦?。只見他從容地打開玻璃門，從里面的暗格摸出一把老物件。
華鳳姝吃驚地望著這個陌生人的舉動，她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父親華榮邦的東西！父親去世后，全家人曾好一番尋找，沒想到竟被藏在這種地方！她再次盯著林冽的臉，終于，她聲音開始顫抖：“你……你是……你是阿嘯?。俊?p> 此言一出，方海林嚇出一身冷汗，馮昂更是難以置信。他聽說過當(dāng)年華家游艇爆炸的內(nèi)幕，萬萬沒想到這個和自己聯(lián)手內(nèi)訌的人，竟是華鳳姝那個死了八百年的外甥華呼嘯！他立馬后悔留在這里知道了這個不該知道的秘密，此時也只能在心里捶胸頓足——江湖著實險惡啊，這他媽到底是誰利用了誰，真是不好說！
林冽仿佛沒有聽見華鳳姝的指認(rèn)，依舊不緊不慢地擦拭手里的老物件，小心翼翼地檢查各部零件。華鳳姝記得，少年華呼嘯當(dāng)初也愛這樣擺弄他心愛的東西，有著同齡人少有的專注。對于這個所謂的外甥，她疼愛過他，仇視過他；他是背叛結(jié)出的果實，他的存在注定會加重她的痛苦。更何況，還有父親華榮邦對這個外孫的偏袒與庇護。多年以后的今天，華鳳姝再見到他、發(fā)現(xiàn)他沒死，最初的驚訝與恐懼過后，剩下的竟是無盡的唏噓與欣慰。她在這復(fù)雜的心情中困惑了好一會兒，或許她只是欣慰這世上還有一個活著的親人，哪怕他現(xiàn)在是回來殺自己的。
“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要騎摩托出去飆車，外公擔(dān)心我出事，強行把我車扣了。于是，我就把這個藏在這，跟他說這東西走火更危險，什么時候把車還我，我什么時候交出來。誰能想到世事無常，這東西會在這座鐘里藏了這么多年，又在這種情形下重見天日？”林冽一邊說一邊將易容的毛發(fā)取下，露出華呼嘯成年后的模樣。他將上膛后的槍口對準(zhǔn)方海林，隨即看向華鳳姝道，“你剛才說如果沒有我，馮昂絕不會這樣對你們，我現(xiàn)在想問，如果沒有方海林，你還會那樣對我們嗎？”
華鳳姝強忍著內(nèi)心的激動，痛苦地閉上雙眼：“我只知道，是你的親生父母背叛我在先！”
“很好，馮總也是這么想的。”林冽冷漠地點點頭，望向方海林，“成王敗寇，誰都不要喊冤?！?p> 方海林知道自己死到臨頭，突然急切喊道：“等等！求你聽我說句話——”然而，他得到的回應(yīng)依舊是一顆直射胸腔的子彈。
華鳳姝急忙把方海林摟在懷里，盡可能讓他死去時的姿勢舒服一些。他雙眼死死地看著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她背后的沙發(fā)縫里掏出另一把家伙，悄悄藏在了她的身后。華鳳姝睜大眼睛望著他，眼淚奪眶而出。最后，方海林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什么，很快便氣絕身亡。
“當(dāng)年我都沒來得及聽我父母說句話，他現(xiàn)在竟然跟我提出這種要求，搞笑不搞笑??？”林冽對旁邊的馮昂發(fā)牢騷，馮昂看他一臉狂相，嚇得脊背發(fā)涼，連連點頭。
華鳳姝把方海林輕輕撂倒在沙發(fā)上，抹干臉上的眼淚。她從茶幾上隨便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然后點燃一根香煙。林冽看著她，卻無法像阻止方海林說話那樣阻止她做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畢竟她是姓華的，他忍不住想聽她說點什么。
華鳳姝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我和方海林的關(guān)系很奇怪，彼此信不過，卻又離不開。人嘛，終究是感情動物，既然能算計一輩子，也免不了算計出點真感情。其實你不給他機會我也知道他要說什么，無非就是把當(dāng)年的責(zé)任攬到自己身上，求你放我一條生路。但是告訴你吧，我不需要?！?p> 林冽不屑道：“你以為你現(xiàn)在說句不需要，我還會強行放你一馬？”
華鳳姝竟然笑了：“孩子，你想多了，我沒打算跟你玩腦筋急轉(zhuǎn)彎?！?p> 林冽十分抗拒華鳳姝用這種久違的慈愛口吻跟自己說話，馬上呵斥道：“住口！誰是你孩子！”
華鳳姝目光溫柔地端詳起林冽，平靜說道：“你是我親妹妹的孩子，也是我丈夫的孩子。對我來說，你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矛盾，我永遠(yuǎn)都沒辦法接受你。但剛才知道是你、你還活著，我還是很欣慰的?！?p> “欣慰？”林冽絲毫不買賬，“如果你真覺得欣慰，只能說明這些年你的良心倍受煎熬。但你不要妄想你殘存的良心能救命?！?p> 華鳳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啊，很多時候，良心解決不了問題。就算重來一百次，良心也不會讓我學(xué)會寬恕。我想你的母親也和我一樣，就算重來一百次，良心也同樣不能阻止她和你父親一起背叛我?！?p> “事到如今，你怎么還咬著他們背叛你這件事不放！他們背叛你是他們不對，他們不對就是你把整個游艇炸飛的理由嗎！？”林冽終于被激怒了，他越說越激動，終究不可避免地發(fā)出這震耳欲聾的、連他自己都覺得幼稚可笑的質(zhì)問，“我媽跟我說過，她說你是華家的靈魂，華家沒誰都行但不能沒有你！她還說你曾經(jīng)對她有多好……這么多年你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難道你從來都沒有后悔過嗎?。俊?p> “這么多年，我從來不會問自己這個問題。”華鳳姝笑容悲涼，“我比你母親大八歲，可以說她是我一手帶大的……但那又怎么樣呢？這輩子再大的恩情，再深的怨恨，人死干凈了也就都結(jié)束了，還談什么后悔不后悔呢？就算你選在中秋報仇，你以為就可以把我送到下面給他們賠罪嗎？你錯了，對于死人來說，什么都沒有意義……而我，其實早就死了……孩子，很高興你還活著，很高興你對我這個姨媽沒有感情，但我還是不愿意讓你來動手。這個，就算是對你失去一切的補償吧！”華鳳姝說完，舉起方海林偷偷留給她逃命用的家伙，對準(zhǔn)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林冽驚愕地望著倒在方海林身邊的姨媽，整個人仿佛瞬間僵硬了。事實上，在剛才那番專注的爭論中，華鳳姝完全有機會向他和馮昂開槍，然后破窗而逃。他記得她槍法頗準(zhǔn)，但她卻沒有。擊斃方海林的快感隨著華鳳姝的自裁煙消云散，此時此刻，復(fù)仇成功的林冽只覺得萬物消逝，空空如也。
這時，馮昂在一旁慌張地催促道：“快喊人把他們搬到地下室吧，這個房間也得趕緊清理一下，還有十分鐘就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