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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崖淚如泉

第十二章 雪嶺酒店(上)

憑崖淚如泉 憑涯 2407 2020-03-18 13:09:35

  洛雅懷孕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孩子并非是個意外。

  中秋之夜,林冽苦苦哀求她陪伴他最后一晚,若不是突然想到自己正值特殊時期,她恐怕不會輕易克服當時的矛盾心理,選擇留下。

  那一晚的纏綿悱惻絲毫沒有觸及她的靈魂,她滿腦子都是這個臨時冒出來的瘋狂念頭——她需要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孩子!她要離開天江,離開這里的人和事;這個孩子將是她余生中唯一的親人,一個無論從血緣上還是感情上都無比純粹的親人。她將獨自撫養(yǎng)他長大,傾盡所有與他相依為命。她相信不會再有比這更好的安排,更何況,她此刻還愛著這個孩子的父親……

  林冽不知道洛雅心中的算計,也就無法理解她在這時候流露出的心不在焉。這份心不在焉讓他第一次在這方面產生挫敗感,也著實傷了他對她的一片真心。可他什么都沒說,他甚至假裝沒有察覺——這絕對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懦弱的事,好在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面對一個急于逃離自己的女人,他不是沒想過強求。如果他沒那么愛她就好了,那樣他便可以為了得到而得到,為了征服而征服,彭祖民再神通廣大,他照樣可以把她帶到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可現(xiàn)在,他卻不能無視她心靈上的焦土和瘡痍。他曾經想象過無數(shù)種慘烈的報應,沒有一種與女人有關;而今他卻覺得,愛而不得恐怕是老天爺對他最嚴厲的懲罰。即使在洛雅看來他壞得不可原諒,他還是想像楊湛那樣,在她的回憶里永垂不朽。

  第二天早晨,洛雅送走在門口守候一夜的陸憬然和高蘊海,再回臥室時,林冽已經醒了。他提醒她別忘了吃緊急補救小藥丸,她應了一聲,吃下的卻是一粒外形相似的維生素。

  洛雅心中主意已定,她將此視為和命運的賭博,賭她余生是否孤苦伶仃。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徐漫菲是因為愛情才有勇氣生下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但多年后的今天,當她冥冥中做出和母親當年類似的選擇后,她終于明白這個選擇與對錯邏輯無關,甚至與愛情無關。

  它源于對孤獨的深深恐懼和對未來的心灰意冷,當她們感到無力改變什么卻又必須堅強地活下去時,孩子便成了唯一且強大的驅動力。她們能從孩子身上找到自己的新生,她們需要一個生命的重量,把她們牢牢壓在人間煙火里才能腳踏實地,否則她們的余生將猶如孤魂,無處依存。

  洛雅知道,徐漫菲的余生在失去女兒后就已經提前結束了。她理解了徐漫菲,也就不再糾結母親這樣的選擇是否對孩子公平負責。其實每個孩子的出生有什么公平可言呢?誰都是沒經過本人同意就被父母生出來的,只能趕上什么便是什么。一個多月后,她看著驗孕棒上兩條鮮明的紅杠,頓時悲喜交加,掩面而泣。

  懷孕的確讓洛雅對生活重新燃起希望,她開始認真規(guī)劃起自己和孩子的未來。

  她不再想什么世外桃源、流浪在路上,她只想在人們擠破腦袋渴望停留的地方安家,讓她的孩子盡可能享受國際大都市的一切優(yōu)越與便利。好在她還有些積蓄和家底,尚能在國內一線城市落戶定居;即使生完孩子三四年不工作,她和孩子也能過上相對體面的生活。那段時間,她就這樣瞞著所有人,一邊在家里養(yǎng)胎,一邊悉心謀劃著未來。

  兩個月后,孩子已滿十二周,洛雅打算動身去上海。在家收拾東西時,她不小心把林冽送給她的防身戒指掉到地上,眼看著戒指滾到了床底下。她只好用掃把將戒指夠出來——結果和戒指一起出現(xiàn)的,還有一張被塵土覆蓋的郵政匯款單。匯款單上顯示的匯款人是佚名,收款人叫宋和進,地址是磨西鎮(zhèn)雪嶺酒店,匯款金額是人民幣20000元。

  洛雅盯著雪嶺酒店四個字,感到十分眼熟。她想起這是當初林冽遇到她之前入住的酒店,在海螺溝景區(qū)的入口處。洛雅腦海里疑云重重,這樣一張奇怪的匯款單怎么會出現(xiàn)在她家?如果她沒記錯,這間臥室除了她請來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應該沒有人進來過——除了中秋節(jié)那天的陸憬然和林冽。陸憬然沒去過磨西鎮(zhèn),不可能和雪嶺酒店有關;那么,自然就只剩下林冽了。洛雅回憶了一下,倒是不難猜到這張匯款單是如何出現(xiàn)在這里的……

  依舊是中秋后的那個早晨,林冽起床后,突然說要給她分手費。

  洛雅拒絕提供自己的銀行賬號,說沒這個必要。林冽以為她不好意思,便直接掏出了錢包。錢包里大概有一萬多塊錢的現(xiàn)金,在他看來,作為分手費給女人顯然是拿不出手的。他又翻了翻,拿出一張卡放在了床頭柜上,說:“這張卡里大概有三十多萬,是這幾張卡里最多的,密碼是……”

  “我說了沒必要!”洛雅心煩意亂,看都不看便打斷道,“我有能力賺錢,不缺你這張卡?!?p>  “這是兩碼事,你收著吧。不管怎么樣,我不能讓你白跟我一場?!?p>  洛雅踱步到窗前,眼睛不由自主地濕潤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難受,心上像是插著一把刀;她將這把刀拔下來,劇痛之下又將這把刀刺向林冽:“我不花來路不明、不干不凈的錢。這錢你還是自己留著將來跑路時用吧!”說完,她感到背后一片死寂,林冽的沉默讓她有些后悔這樣出口傷人。

  實際上,她只是不想讓這段感情以分手費作為終結,可他卻鐵了心似的一定要用錢來為愛情畫句號。這是年紀與閱歷導致的金錢觀的差異。當真愛不能繼續(xù),剛剛離開象牙塔的洛雅覺得金錢會辱沒了純潔的愛情,而在江湖中浸淫多年的林冽卻認為只有金錢才能證明自己愛過,甚至還在愛著。

  可惜事到如今,沒有人還殘存著理智,只能任由情緒崩潰,相愛相殺。林冽無法接受自己不忍毀掉的美好,被眼前這個冷酷無情的女人肆意踐踏。他心碎地發(fā)現(xiàn),當初的玩笑一語成讖,只不過死在她手里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于是,他收起那張卡,從錢包里隨手抓了把現(xiàn)金,洋洋灑灑拋向半空。離去前,他冷冷說道:“我從不白女票。你這樣的貨色,只值這么多?!?p>  洛雅推測,這張奇怪的匯款單應該是當時隨著那些現(xiàn)金一起被林冽扔出來,然后飄到床底下的。那個沒有署名的匯款人很可能就是林冽,可他為什么要匿名給雪嶺酒店的宋和進匯款呢?

  回想在磨西鎮(zhèn)的時候,林冽在青年旅舍高燒不退,卻堅決不讓她去雪嶺酒店幫他退房,她當時就覺得奇怪。而且,他曾在磨西鎮(zhèn)犯下重案,竟還敢若無其事地跑去故地重游,這一點也很可疑。洛雅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從滅門慘案的陰影里走出來,磨西鎮(zhèn)又開始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于是,第三個失眠的夜晚,洛雅決定前往磨西鎮(zhèn)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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