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吃茶去】的論調(diào),洛璃縣主登時無語,只得隨著眾人行事。
廖大娘子伴有消渴的癥候,時不時口干舌燥,【品泉】后,直覺唇齒生津,兩腋習習清風生。
廖承佑原不曾領略茗伊的才情,驚嘆之余,少不得憐惜。又見自家阿姐幾次排揎她,不悅道:“若不喜這里,離了再尋逗樂的去處,豈不好?何苦撒氣,帶累跟著的人也罷了,怎好在別人家羅唣!”
洛璃縣主倏地怒目,破口懟他:“青天白日,人家文娘子沒開口,你倒攆起自家人了?敢情拿自己不當外人!”
廖大娘子才好些,偏生兒女又起口角,還是當著外人的面,頓時臊得慌,臉皮紫漲起來。雖溺愛洛璃,可家中門楣遲早要她阿弟立起來,說他不是,不說她又不是,因此反倒沒了主意。
正愁沒個了局,文大娘子忙出來和稀泥,笑道:“快別介,縣主能來,蓬蓽生輝。若是仆人不好了,說出來交由管事的發(fā)落就是,沒的為這點子小事不自在!”
怕廖承佑憋屈,復又虛攬了洛璃一把,款款地說:“佑哥兒還淘氣呢,適才不過玩笑話,你個做姐的還聽不出來?竟認真計較起來,莫不是等著與他對嘴?”
洛璃縣主見文大娘子言語甚是尊重,若再分爭反倒笑話,一時沒了言語,兀自點頭,順帶理了理裙裾。
茗伊冷眼忖度,不如此刻就勢伏低,當眾謝罪領罰為上。好歹過了明路,日后她再要借此發(fā)難,也架不住一句【罰也罰了,一次過,要量幾次刑?】
計議已定,便起身上前,朝洛璃縣主雙膝跪下,勉強弓著身子,顫巍巍道:“婢子愚鈍,數(shù)日前在西市開罪了縣主。雖說縣主大度,不知者不為過,可到底沒了尊卑體統(tǒng),怨不得縣主指摘,好歹責罰一二,遂了婢子的心!”
語畢,沒明白的人物自然聽出了門道,心里清楚的到底鄙夷,眼看窗戶紙被戳破,洛璃縣主再也按捺不住,正待申飭,豈料又被文子墨哄住了。
他初次拿正眼看向她,淺笑道:“若單論罪過,那日里,不單兩個婢子,連我跟二郎也有不是,更遑論倭國和尚,西域客商。風聞縣主心善,西市賺的一袋氣受,放著現(xiàn)成的琴音,聊解開來,豈不好?”
此刻,洛璃縣主直覺腦袋騰空,心心念念的愛郎正與自己說笑,腳底也似在云邊駕霧,連帶身子都要飄起來了!哪里還會反駁。
一眾兒郎唏噓,謫仙似的子墨,說起瞎話來,眼睛不帶眨的!
廖大娘子見文府主子跟仆人輪番勸和賠禮,倒顯得自家小器,把替女兒掙面子的念頭消了大半兒。
廖承佑見阿娘面露平和之色,方略過他花癡的阿姐,笑道:“我當是什么了不得的!即如此,適才余音繞梁,還不足興呢。不拘韻格,茗兒揀一首擅長的曲子奏來,我們好借阿姐的由頭,權(quán)且樂呵?!?p> 茗伊趕緊應了,起身端坐,正要調(diào)琴,冷不丁被洛璃縣主喝斷。
原是她漸次回轉(zhuǎn)過來,方明了那一車話,賠禮恭維是假,借機替這奴才解圍是真!恐怕連正眼都是為她才瞧的。妒火中燒之際,沒成想被阿弟截胡,阿娘也不幫腔,只得恨恨道:“陳腔濫調(diào),淫詞艷曲,一概不要!”
此機鋒一出,剛起復的融洽場景,瞬息冷將下來。
尚琛蹙起的眉峰,打茗伊跪地匍匐算起,就沒消停過。見縣主饒不肯罷休,眉毛都擰巴了,虧得她沖他眨了只眼,才稍稍松泛些許。
高三郎忍耐了半日,正攥緊了拳頭,大有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西的氣勢,可巧被楊阿兄瞅見,將他一只手死命按住。
常少春和華琛鈺本就不干己事不開口,無可懸心的主兒,見此眾生相,付之一笑罷了。
茗伊仍舊恭謹?shù)貞?,而后如夜下曇花,絲絲琴聲綻露。
廖大娘子同文大娘子笑道:“前幾日宮宴,聽了出《巴渝》,和著曲子,琴音聽得不真切?,F(xiàn)下,靜靜聽來,倒是清淡得宜。這彈的是?”
子墨嘆服道:“廖大娘子真知!這講的是東漢光武帝劉秀勸其同窗嚴子陵出仕,奈何后者意在青山綠水,婉言謝絕,一問一答間,方造了段絕唱。”
廖承佑看向阿娘,“以上下調(diào)子區(qū)別問答之音,省了唱和的曲子,倒顯出飄逸灑脫,不傷于纖巧?!?p> 常少春看向子墨,接口道:“你看,人家比你高明多了,肉甲相和,音色溫潤。”
華琛鈺悄聲叫絕,“誰都跟他似的,純用指肉作耗,琴聲傷于遲鈍?!?p> 曲罷,廖大娘子細細打量眼前這個婢子,雖說過份清瘦,但肌膚如月光皎潔瑩透。在一眾傅粉環(huán)肥里,素面朝天更襯出清麗絕俗,若非女兒不喜,她委實尋不出錯處。
茗伊覷了一眼,見縣主阿娘面露平和之色,趁熱打鐵,正色道:“【千載得失是非,盡付漁樵一話?!窟€請縣主散了不快,權(quán)當容諒婢子市集當日的怠慢之罪!”說完,又咬了咬牙,整個人匍匐在地,拱肩縮背,伴哭泣似的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