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就坐在椅上,似乎以等了夢星魂很久。
“你來了?”
“我來了?!碧迫峄卮穑嘀殊斓难劬?,如夢星魂一樣,唐柔同樣很疲倦。
“等了多久?!?p> “已有一個晚上?!彼D了頓,接著道“你去哪?”
“去會一個故人?!?p> “故人?你也有故人?”唐柔上下打量著夢星魂,他依舊穿著黑衣,看不清面容,真如不久前第一次見到時那樣。
只不過,當(dāng)時唐柔以有些醉了,朦朧中只隱隱記得夢星魂的大概,饒是那大概的模樣,也僅僅是黑色的。黑色的衣服,黑色的人,聲音卻很有朝氣,很陽光。就像是夜晚中天際劃過的一抹流星,轉(zhuǎn)瞬即逝,卻在出現(xiàn)的那一刻帶給人希望。
夢星魂仿佛就是這樣矛盾的一個人,他的衣品屬實不如他的聲音更加充滿誘惑力。
“我當(dāng)然有故人,誰都會有一兩個知心的朋友。我也不例外?!?p> “可是,你的朋友都還活著嗎?”
唐柔這句話,倘若在別人面前說出來,那個人即便脾氣再好也會忍不住上前扇唐柔兩個耳光讓他長長記性,畢竟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講。可是,這黑衣人卻似乎并不生氣。
他只是略微停了下,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唐柔的問題,畢竟像唐柔這樣一個十分具有攻擊性的言語不論是誰聽來,都會顯得措手不及,當(dāng)他再次抬起頭時,已有明確的答案
“興許是的,興許他以真的不在人世。畢竟還知道他活著的人以很少?!?p> “他是誰?”唐柔問道。
“好奇心固然不錯,但好奇心太重也不是件好事?!薄谝氯恕瘔粜腔暾Z氣重了些,似乎唐柔多次的無禮問題,以快要接近他的忍耐底線。
“那就讓我猜一猜?!碧迫犸@然沒將夢星魂的話聽在耳中。
他這樣我行我素的性格,屬實不能交到太多的朋友。
但這就是唐柔,他的性格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唐柔也是,他也同樣不例外。
唐柔想了想,眼中都閃過奇異的光,他以猜到了一個人名“空空兒?”
夢星魂有些驚訝,他怎么想不到,唐柔竟然會猜對。
“你怎么知道是他?”
“當(dāng)年唐門攻打碧月山莊時,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處名為‘湖心亭’的密室。”
他這話一出口,之后的事便不用再說了。
因為,不論是二人中的哪一個,對碧月山莊之后發(fā)生的事都清楚的很。
“你是個聰明人?!眽粜腔暾f著,以走到床邊。
“我也這樣認(rèn)為?!碧迫嵝Φ?。他知道自己是個聰明人,但這世上對聰明人通常都不友好。
“我實在太困了,雖然不知道你來這里做什么。但我現(xiàn)在準(zhǔn)備先睡一覺。”夢星魂拍了拍床,看著唐柔,臉上露出奇異的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這樣的要求倘若出在女子的口中,唐柔興許會想也不想的隨口答應(yīng),只可惜此刻說出這話的卻是個男人,和男人睡覺,唐柔還是頭一回聽到。
“不了?!彼m然很困,但卻不愿意與男人同床共枕,“我在桌上趴一會就好。我們的事,晚些說也不遲。”于是,不等夢星魂說話,唐柔以趴在桌上了。
他背過頭,似乎躺下就以睡得深沉。
夢星魂眨巴著眼睛,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唐柔,輕生嘀咕道“桌上涼?!庇谑牵B衣服都顧不得脫,仰頭躺了下去。
他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
唐柔站在窗邊,嘆頭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行人與只有江南才會見到的美麗風(fēng)景。
“好看嗎?”夢星魂道。
“還可以?!碧迫峄卮稹拔以谔崎T的時候,可從沒見過這樣多的人?!?p> “據(jù)我所知,唐門的弟子人數(shù)也不少?!?p> “是不少?!碧迫岽稹翱墒谴蠹掖┑亩疾畈欢啵挠羞@街道的形形色色?”
唐門雖遠(yuǎn)居蜀道劍門唐家堡,但唐柔的話說出來,似乎唐門以成仙得道,超脫世俗。看不盡人間的繁華,更不懂得如何去珍惜。唐門的風(fēng)景固然美麗,但一呆二十多年,即便在美麗的景致也會變得厭惡。更不用說唐門弟子統(tǒng)一的服飾,統(tǒng)一的造型,幾乎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偶,饒是上代掌教唐曉不曾如此,但唐含影成為門主后便處處設(shè)限,連最起碼的服裝造型都要統(tǒng)一規(guī)劃。
莫說唐峰受不了出外游歷。這回唐柔也受不了了。
他看了一會,這才扭過頭盯著夢星魂“睡醒了?”
“我睡了多久?”夢星魂問道。
“一天半?!碧迫峄卮穑D了頓,隨手關(guān)上窗戶“你餓不餓?樓下掌柜的提供了午飯,是……”話說一半,夢星魂卻搶過話頭“你來找我什么事?”
唐柔看著他,似乎在這瞬間,心中以轉(zhuǎn)了萬千思緒,但他卻要在這萬千中只選一個答案。
“我看了你派人送來的情報,覺得有必要親自過來,同你說說?!?p> 夢星魂心道“倘若是小事,只需要讓送情報的人帶話給我就行,他卻還要親自過來一趟,莫不是這期間發(fā)生了變動?”心念至此,便道“若不是大事,你也不會親自來。說吧,還有什么需要我去做?”
“我想讓你幫我去調(diào)查一個人?!?p> “什么人?”
“一個叫細(xì)鱗太攀的人。”
細(xì)鱗太攀,這似乎根本就不是人名,倘若說調(diào)查一條細(xì)鱗太攀蛇,興許夢星魂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唐柔本就是個奇人,奇人辦奇事,也說得過去。但他如今卻讓夢星魂找什么細(xì)鱗太攀?
確定這是個人,不是一條蛇?
夢星魂還有些不相信的看著唐柔,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個名字。
但唐柔第二遍告訴他,這一遍回答更加的堅定“我想知道有關(guān)細(xì)鱗太攀的一切信息。”
夢星魂雖與唐柔認(rèn)識時間不長,但卻明白,他絕不是個沖動的人,如今迫切想要知道細(xì)鱗太攀的一切訊息,夢星魂幾乎可以斷定,這人若不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就一定是他的仇敵。
失散多年的兄弟是不可能的,因為唐柔寒窗苦讀二十多年,根本沒有時間交朋友;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
這‘細(xì)鱗太攀’是他的仇人!
究竟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會讓唐柔去選擇信任剛認(rèn)識的夢星魂并讓他幫自己調(diào)查細(xì)鱗太攀呢?
他就不怕夢星魂調(diào)查清楚后告密,讓他們兩個人斗?
可夢星魂知道分寸,他雖然有疑惑,卻絕不會問出來。
唐柔卻回答了他的疑惑“這個人挑釁我唐門?!?p> 好大的膽子!
夢星魂的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這句話。
同時,他也很贊成自己大腦給出的答案,這‘細(xì)鱗太攀’的膽子的確不小,如今唐門以是西蜀扛鼎門派,就連武林盟都要給足三分面子,是什么人,什么后臺有這樣大膽子挑釁唐門?
說句不好聽的,真是閑活的太久!
莫說是唐柔親自來的,恐怕背后都有唐含影在唆使。
夢星魂知道這件事對唐門的重要性,更加明白倘若這事辦成了,自己與唐柔的情誼便會到達(dá)一個新的層次。
“明白了?!眽粜腔昊卮稹斑@件事交給我,很快給你回復(fù)?!?p> 唐柔點點頭,似乎一件大事有了眉目,這時才舒展身子,重重打了個哈欠“你不餓嗎?我以餓了,打算下去吃飯?!?p> 夢星魂這時才感受到,自己的確以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確實,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今天客棧準(zhǔn)備了什么好吃的?”
這家客棧雖然面積不大,小本經(jīng)營,但掌柜的是位寬厚豪邁的中年人,看他那架勢與氣場,想來年輕時也曾混跡江湖。
掌柜的會每天中午免費為客人準(zhǔn)備一道菜肴,不僅是為客棧的住戶,更是為了街上來往的行人,畢竟他這客棧,雖然小,卻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菜肴做的那叫一個‘絕’,更有當(dāng)世名流評價“猶比皇宴佳肴?!?p> 所謂皇宴是沒有吃過的,因此士人之語多半托大,饒是如此,這豐盛美味的菜肴依舊得了個遠(yuǎn)近聞名‘民間皇品’之稱。
江南陀骨教新任首領(lǐng)郭義興曾在此地停留數(shù)日,等待‘小明王’韓山童兵合一處之時,曾來客棧品嘗過菜肴,也是贊不絕口。甚至強裝著拿一手本就寫不利索的大家字跡,硬生生寫了一派毛筆字,美其名曰‘天下一品’四字。并命令掌柜的懸掛于門墻,若不是看在他江南陀骨教教主的面子上,對方人多勢眾,這客棧掌柜一合計,似乎憑借一人之力還真干不過這郭義興,于是索性順?biāo)苽€舟,將那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反倒被郭義興自詡什么‘郭體’風(fēng)流的‘天下一品’四字,一并貼在了墻上一側(cè),讓來來往往的客人觀看。
郭義興自然是十分高興的,可等他大批人馬浩浩蕩蕩的離開后,人群便熱鬧了。
不少秀才,本地名士看到后都難免調(diào)侃奚落幾句“這也叫字?”
“還他媽‘郭體’寫的什么玩意?”
“這字若都能獨成一派,立體立傳,那我偌大晉王朝五百多年得出多少筆墨大家?哈哈哈,什么顏真卿、王羲之之流,純屬扯淡!”
……
這類話此起彼伏,幾乎每個來客棧的人都會看到,識字的自然多少說上幾句。
這就為難了客棧掌柜,正所謂‘一傳十,十傳百’這要是傳到官府的耳朵里,莫說自己經(jīng)營了多年的客棧不復(fù)存在,恐怕他這個人都要進(jìn)牢子里吃幾天牢飯鞭子招呼了。
試想,江南陀骨教什么勢力?
那可是公然反抗朝廷的組織,自己這小小客棧竟被陀骨教教主提過字,此罪名蓋在頭上,莫說牢飯鞭子那都是輕的,恐怕自己的這顆人頭都要不保。
好在此次陀骨教浩浩蕩蕩的來,原本就打算驚動朝廷,朝廷一面派兵剿匪,一面安撫百姓,他才得以趁機取了題字,裝成受害者的樣子。其實,這掌柜的也真是個受害者。
不過,經(jīng)此一鬧,他的客棧反而名聲大震,自家主廚手藝精湛,越來越多的客人前來吃飯,少有不滿而回的,大都贊聲“一絕!”客棧飯菜的價格也就逐漸提了上去。
掌柜的見他們二人走下樓,笑臉迎上去“二位……爺,昨晚……可睡得好???”
唐柔從他眼神中看出了門道,料定這掌柜的以為他二人喜龍陽之好。
雖然這掌柜本性不壞,可此刻也讓唐柔生出反感。
“還好!”夢星魂則道。
他們很快坐在了客棧一處角落中,角落人比較少,旁邊正巧鄰著窗戶,風(fēng)吹來些許清涼,讓人渾身一震,精神抖擻。
掌柜的習(xí)慣性的提上兩大壇酒,當(dāng)然倘若不是什么名酒,尋常酒就更別想灌醉唐柔了。
不一會,菜品也上齊了,除去掌柜送出的‘花炊鵪子’還有哪些好菜?
只聽掌柜的一邊上菜一邊介紹,每一道菜都附上詩句:有‘風(fēng)露透窗紗’的雞舌羹,‘漉我新熟酒’的鹿肚釀江瑤,‘隴饌有熊臘,秦烹唯羊羹?!难蛉馀蒺x,‘夜打春雷第一聲,滿山新筍玉棱棱’的腌篤鮮,‘陌上秋千喧笑語,擔(dān)頭粔籹簇青紅?!镍x鴦煎牛筋,‘月明多被云妨’的菊花兔絲,‘豐年留客足雞豚’的姜醋金銀蹄子,‘玉笛誰家聽落梅’的羊羔坐臀,‘落花狼藉酒闌珊’的小豬耳朵,‘興味蕭然似野僧’的小牛腰子,還有‘加料千畢堆細(xì)縷,熟銅煙袋臥長苗,燒酒水晶肴。’的煮干絲和水晶肴肉以及‘紅葉晚蕭蕭’的獐腿肉加兔肉拼在一起做成一碗灸肉條,每種肉單嚼是一種滋味,每兩種肉合在一起嚼是一種滋味,合共有數(shù)十種變化,讓人贊不絕口,回味無窮。
這掌柜的雖不知二人是何身份,但見唐柔出手闊綽,身著頗為華麗,比之那黑袍人衣品更甚,豈是同一檔次?
還以為,這黑袍人不過是唐柔包養(yǎng)的男奴。
他心中又一陣唏噓“這讀書人的風(fēng)氣,果然與眾不同!”
因此,只將唐峰看做富家公子哥,行事說話多小心翼翼,畢恭畢敬,對那黑袍人的態(tài)度卻沒有這么好了,唐柔也不點破,任由掌柜的在那奉承,雖然始終露著笑臉,但看掌柜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耍猴者的跳脫,掌柜自然是見多了他人這樣的眼神,臉上依舊笑容滿面,嘴里說的也都是顧客愛聽的話,這些話他琢磨了很久,使用了更久,饒是對自己的家人都不曾說過這些感恩奉承的話來。
“你先下去,一會還需要什么其他,我在叫你?!碧迫嵴f著,從懷中掏出二十兩的銀錠,交在掌柜的手中,掌柜的雙手捧上,兩眼放光,雖說這些菜肴豐盛,制作精美,掌柜的客棧收費價格并不低,尋常人家普遍也不敢來此消費,但饒是如此,他也從未見過一出手就二十兩上下的大主顧,此刻連恭敬道“謝老爺。”說完,便識趣的退下了。
黑袍人看著窗外許久,等掌柜的走后,才低沉的說了句“狗眼看人低?!?p> 唐柔笑道“這掌柜的也不是什么壞人,這不,人家也時常準(zhǔn)備一道接濟的菜肴,供其他人免費品嘗呢?!?p> 黑袍人道“表面看上去是大善人,實則吝嗇的很。”
唐柔道“雖不可取,但這也是人的一種生存方式?!?p> 興許是餓的緊了,聽唐柔說完,夢星魂的目光看向了桌上擺著的各式各樣菜品,摘下那頂連衣的氈帽,露出那張憊懶的臉,拾起筷子,也不等唐柔,自顧自的先吃了起來。
唐柔看著他,調(diào)侃道“上次見到你,你還沒有這么老。這才多少天,我在見到你就感覺過去很多年似的?!?p> 他一邊吃,一邊喝酒,似乎以顧不得說話,但聲音還是從這夾縫中傳了出來“也許那天你見到的我,并不是真的我?!?p> “那今天呢?今天的你,是不是真的你?”唐柔道,他的臉上不露絲毫情緒,似乎以早猜出了對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