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姚興。
姚興所在的家族,是南朝江湖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古武名流。
雖未投胎生到官宦世家,但出生江湖名門,也算一方豪強富賈,自然吃喝不愁,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敢說,可要論這輩子得過且過,也枉生在如此名流家族。
只是當今天下大勢趨于一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個人可以成家,一個家族可以成國……所謂規(guī)矩,自然都是以小見大,厚此薄彼。姚興雖是嫡子卻排行老二,同父異母的兄長姚伯因母親緣故,竟然子以母貴,父輩積攢的財富,以及古武學派在瀘州奠定的一州盟主根基,被其父視為可復興家族的麒麟子,明明是嫡子的姚興,在家族中的影響力,一時間竟然還比不得自家兄長,因此,從前刻意親近姚興的家中長輩,乃至下屬仆役,在見到姚興無望成為家族未來繼承人時,竟然統(tǒng)一步調,言行一致的改換門庭,紛紛投靠親近姚伯,反而是姚興被暗中千夫所指,視為無能廢物。
姚興因此領著幾個親信隨從,也就是趙樾與孫巨等人,破天荒下定決心,來一趟華山劍廬,自然是有私心,也是那份郁結憋屈的情緒作怪,姚興嘴角扯了扯,對于往事種種只有冷笑。
姚興并非那種大智若愚的圣人心性,明知有人背叛,在潛龍勿用時期,便暗下決心,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報仇。這并非是他睚眥必報的性情所致,天下失道已久,這世上,有太多你對他好卻不惦念好的人,姚興見識過太多太多,家族親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江湖中與他毫無血緣關系武林人士,那些從小出來跑江湖的,摸爬滾打在江湖上茍且生存了十幾二十年,只要不死,各個都活成了妖怪心性,陰謀詭計,手到擒來,但凡有利于己,必然寸土必爭。
當姚興自知無望接替家族企業(yè)時,當姚興親身感受到家族人從熱情似火到冷眼旁觀的明顯變化后,這位少年模樣的公子卻擁有一顆沉毅穩(wěn)重的謀略家之心。他竟然更加處之泰然,處變不驚,對于自己身邊發(fā)生的一切事,都能游刃有余的控制把握,這其中當然還有一些明眼人,早已窺伺機疏,看清了姚興內心深處隱藏至深的大志向,自然選擇“棄暗投明”重新歸入姚興幕府,但這時曾背叛他又回來之人,姚興以禮相待,卻也總讓那些人覺得很多事顯得格格不入。實則,姚興心胸狹隘忽然不錯,權謀手段卻還未入至深,若他能夠放下執(zhí)念,普遍友善對待投靠自己的人,結果會大有不同饒是如此,對于準備下鍋生米煮成熟飯的姚興而言,已經沒有一開始那么艱難。
當年在自己還窮困潦倒,舉目親人似無親,受盡他人冷眼旁觀,冷嘲熱諷仍有幾位真心朋友用心對待姚興,特別是師兄追隨自己南下的劍客趙樾以及刀客孫巨,這二人被他視為親友。
二人中尤其是趙樾最為中庸真誠,當初哪怕知道了他無望家族事業(yè),遲早淪為族中棄子,自謀生路外仍對他不離不棄,一如既往,那些曾經無意或有意的真誠相待,是姚興痛苦時光中唯一的光明,他會記住一輩子。
人若敬我一寸,我便敬他百丈。
人若欺我一時,我便欺他一世。
不知多少人再后來被卷土重來,將古武一脈流廣整個江南武林后,帶著手下一眾弟子前往瀘州,親手砍死了當初雇傭殺手謀殺自己的兄長,并將家族重新整合,讓原先九院七府族人重新團結到一起,至于曾經背離姚興的族中長輩他也完全不計前嫌,惹得眾人一片感激涕零,只可惜死了誰,苦了誰,看似皆大歡喜,若換個角度,最為凄慘的姚伯才是眾叛親離。
正如姚伯年少的時候,身為弟弟姚興常說“我的哥哥貪圖私利,終究會破財門戶?!弊詈笳娴南褚εd說的一樣。
……
瀘州,又稱花都。
僅次于風景秀麗,專出美女花魁的江南第一州,杭州,被列為天下第二州。
瀘州最著名的江湖門派,莫過于古武狼拳一脈的瀘州姚氏。
石岸江客棧的姚化及是個沉默寡言的老好人。
在瀘州一代江湖中,姚姓算是大姓,能夠姓姚不論開客棧、開酒肆旅館或是跑江湖走鏢局的,江湖人都會多多少少給些面子,畢竟雖然不排除有偶然同姓現(xiàn)象的發(fā)生,但大抵都是姚氏族人??v然是旁族末支,只要是在瀘州一代,幾乎同樣受人尊重,不容小覷。
可以說,姚氏影響力在瀘州堪稱只手遮天,瀘州就是姚氏的天下。
瀘州武林盟主方玉龍是當初天下武林盟盟主北境則嫡傳弟子,在十劍客資歷最老的北境則去世后,方玉龍被一眾江湖武人推舉成為瀘州盟主,但他武功平平,雖得北境則真?zhèn)?,學到的卻是其思想境界而非武道修為。由此得出的結果便是,他同人講道理時旁人從不講道理。這要是換成胡古道,非得讓那人吃一頓拳頭后,繼續(xù)客客氣氣的和別人講道理,然而,方玉龍可沒有那讓人吃拳頭的生猛手段,但拳頭不硬,就想著和別人講道理,又有多少人樂意去聽呢?
這方玉龍的年紀比胡古道還要大些,當年與胡古道等人也是兄長相稱,只可惜大家在后來的幾十年中,差距越來越大,直到北境則退出武林盟主之位,方玉龍隨師傅南下隱居數(shù)年,在出山時,名聲已經大不如胡古道等人了。
雖然穩(wěn)坐一州盟主之位,但方玉龍到老了更不樂意去打擾當初江湖中聲名赫赫的老朋友,反倒是沒有胡古道那般德高望重,成為了瀘州江湖的傀儡盟主,日子過得實在凄涼。
如今,方玉龍?zhí)稍诖采?,一動不動,靜靜看著天花板,回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歷歷在目。
那段時光,才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一時間,他仿佛真的回到了那個時代。
眼前天花板仿佛也出現(xiàn)了一個個勾勒的場景畫面,從方玉龍年幼拜師到后來的小有名氣。他這一輩子都過得平平淡淡,不起波瀾,可是誰又能知道呢?當初年輕時的他,同樣也是個意氣風發(fā),胸有大志向的好后生。只是可惜,無論是時運還是氣運或是自身這粗淺到臨老都未曾晉升七品武境修為的淺陋武功,讓他無數(shù)次認為自己太像個廢物。一個廢物竟然都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實在可笑。
雖然他明白只是瀘州一代,姚氏一門的傀儡盟主,但在世人眼中,他這個盟主還是有些分量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人們只看到表面的輝煌耀眼,事實上,這其中的酸甜苦辣又有誰能明白呢?
他這一生,實在活的不像話,是一張硬生生的笑話。
方玉龍不想起床。
他就想這樣躺在床上,躺到死為止。
可是,即便是如此小小要求,也非是他能做得主的。因為很快就有人毫不客氣的踢開了他的門,闖了進來。
方玉龍帶著病秧子的身體,緩緩抬眼看向來人。
寧靜被打破,這人的樣子完整出現(xiàn)在方玉龍的面前。
他認得此人“是你啊?!狈接颀埦従彽?,他幾乎以沒有力氣在多說一句話,不是不想說,而是懶得說??吹竭@人的面孔,方玉龍立刻就知道,他來此的目的了。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這話,可真不假。
破門而入者長得還算俊俏,劍眉星目,昂首屹立,身著錦繡袍,兩耳貼肩,一臉福相,只是張嘴而笑,笑容堆疊,將皮膚擠在一起,精瘦的臉上頓時出現(xiàn)了極不協(xié)調的肌肉線條,給人一種脊背發(fā)涼感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姚興的兄長,瀘州姚氏長子,姚伯。
“姚公子?!狈接颀埻现v的身體,懶洋洋的抬頭看了他一眼,莫說如今自己已是垂垂老矣,強弩之末,即便是有些許力氣起身與公子熟絡對話,他也懶得去迎接姚伯。
他實在不愿意多看姚伯一眼,甚至希望,在自己晚年,最好不要有這個人的出現(xiàn)。
然而,姚伯還是出現(xiàn)了。就站在他面前,像個粗壯的木樁子一般,硬生生立在地上,雙目緊緊盯著躺在床上的姚伯。
姚伯突然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平常這個時候,即便有外人要進來拜訪自己,也應該由下人先來傳達,為何這姚伯直接就闖進來,即便他在江湖中的地位早已名存實亡,可畢竟還是有些許威望立足的,要不然他這瀘州盟主的位置,早就被人趕下去了,但如今姚伯,卻毫無規(guī)矩的闖進來,甚至他都還沒聽到管家阻攔的聲音。
想到這,方玉龍的心忽然冷了下來。
他看著姚伯,只覺得這人在笑,可他明明很嚴肅。姚伯的眼中露出輕蔑色,就像是在看一只坐以待斃的獵物,方玉龍的心更冷了。
“你來這里干什么?”但他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來見見盟主老爺?!币ΣЬ吹男卸Y言語卻充滿輕蔑。
方玉龍道“如今你以見過了,可以離開?!?p> 姚伯搖了搖頭,告訴了他一個預料之內的壞事。
“今天可真奇怪,我走在街外,看到盟主老爺家的門開了于是我走進來拜訪,結果發(fā)現(xiàn),盟主老爺原來氣數(shù)已盡,府中的門客都以命喪黃泉,被人橫刀抹了脖子?!闭f著,他“嘖嘖”嘴,喊了聲“真可怕?!?p> 方玉龍怒視著姚伯,卻無能為力,他僵硬提起手,指著姚伯,有氣無力的喊“你……你……”
姚伯從背后取出一柄亮閃閃的匕首,拿在手中把玩,一步步向方玉龍走來。
方玉龍心中一顫,知道這人的確是來殺人滅口的。事到如今,他也無話可說,于是孜孜然如釋重負的嘆口氣道“我的家人以離開瀘州,希望你不要傷害他們。”
姚伯道“我只殺你。”
方玉龍道“我死后我曾經的江湖朋友們一定會追究此事,好自為之,不要再殺人了,否則遲早會惹火上身?!?p> 姚伯道“我不曾想過這樣的問題。”
方玉龍道“我希望你早早想到?!?p> 姚伯點了點頭,恭敬笑道“多謝前輩指教。”只是說出的這話,依然陰冷,讓人不寒而栗。
這時,姚伯以走到方玉龍的面前。
方玉龍盯著他,盯著他手中亮晶晶的匕首。
姚伯突然抓住單薄的衣領,將他拖到地下,跳到他的背上,單手交扼其喉,雙膝頂?shù)剿难?,姚伯猛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方玉龍被攔腰折斷,嗓子中發(fā)出一聲低沉慘叫,與此同時,姚伯手中那柄亮晶晶的匕首插入了方玉龍的喉嚨,姚伯將頭壓在方玉龍肩膀上,在他耳邊輕聲道“噓……深呼吸,深呼吸,別緊張,很快就好。”方玉龍喉嚨里的血噴涌而出,很快戛然而止,一顆頭顱“咕?!绷艘宦?,掉在地上,死絕而亡。
鮮血濺到姚伯的手上,衣服上,卻沒有噴濺到他的臉上,一臉福相卻干著惡事的姚伯看著手上的血與衣服零零散散的血滴,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嘴里有節(jié)奏的呼喊“好!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門外躺著一具具死尸,宅院大門緊閉,在房間內,傳出一聲聲狂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