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一座樸素小屋前，江辰抬頭望去，上面寫著“書香齋”。青衣童子在外恭敬施禮，并不走入，高聲道“先生，狂侯到了?！?p> 里面?zhèn)鱽沓烈愫裰刂暎瑴貪櫲缬瘛罢堖M(jìn)?！?p> 青衣小童很守規(guī)矩，邀請江辰進(jìn)入道“狂侯請進(jìn)?！?p> 江辰點了點頭，推門而入。
青衣小童依舊站在屋外，再次施禮“學(xué)生告辭?！?p> 對于那一聲回答，江辰也頗感陌生，等進(jìn)來后發(fā)現(xiàn)對方真容，差點繃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坐在蒲團(tuán)上的于瑯百無聊賴“笑什么？”
江辰道“原來是你？剛才的聲音完全不像。我還正想呢，我也沒見過這么厚重聲音之人啊。和你性格完全不像嘞?！?p> 于瑯道“做師傅就該有個師傅的樣子嘛。要不然出去讓人說起，難免引起笑話。成何體統(tǒng)。不妥不妥?！?p> 典忠從屋后走出，手中托著個檀木盤子，上面整齊擺放著幾本儒家經(jīng)典?？吹浇降搅耍Φ馈翱窈钕】?，快請坐?！?p> 江辰道“于兄體面人?！?p> 江辰于是坐下，詢問道“二位在看書？”
于瑯道“剛才你在外面沒看到嗎？書香齋，是小圣賢莊的藏書寶庫，我們沒事就喜歡來這里讀書，很是暢快?！?p> 江辰道“看的什么書？”
典忠將檀木盤子放到于瑯面前的桌上，取來一本，遞給江辰，連道“你先看看?！?p> 江辰接過一看，上面寫著“小學(xué)”二字。
于瑯道“我們也沒什么可看的。就是偶爾給一些經(jīng)典批注解釋。頗得其理?！?p> 江辰深感有趣。
相傳天地有圣人，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相傳天地有儒生，寒窗十年，修成至圣。
那可真是讀書讀出個天地圣人。
江辰感慨，頗有讀書欲望。翻閱品讀。
“這本書，為何叫《小學(xué)》？”江辰忽然詢問。
“怎么了？”典忠疑惑。
“名字挺奇怪。”江辰道。
于瑯笑道“別說《小學(xué)》了，我這里還有《中學(xué)》和《大學(xué)》，想看看嗎？”
原來這《小學(xué)》只是入門級。
江辰連連搖頭。
看了片刻，怎么也看不進(jìn)去，只感索然無味，原來看上去最為簡單的讀書，竟然也如此困難。江辰實在想不明白，那些儒家門人是如何能沉下心來，好好看一本書的。
典忠道“看了這么久，可有收獲？”
江辰道“收獲還是有的。”
典忠將手中翻閱書籍停下，頭也不抬，詢問道“說來聽聽?！?p> 江辰道“難上加難?！?p> 典忠愣了下，于瑯抬頭瞧他，又低下頭，沉默不語，典忠笑道“難難難?！?p> 江辰打趣道“我說真的?！?p> 典忠道“說來聽聽。”
江辰道“以前我覺得百無一用是書生，現(xiàn)在看來，單單是沉下心去看一部書，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像我這樣的人，只看片刻，就生睡意，在看片刻，腦海中烏煙瘴氣，在看片刻，恐怕就會睡著了?？墒悄銈?nèi)寮议T人，看書常常廢寢忘食，忘記吃飯睡覺。想不通啊。”
典忠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江辰道“我比較務(wù)實，不太覺得這是句真話?！?p> 于瑯道“可能。不過這句話的正確意思應(yīng)該是“知行合一”。如果單單一味的翻閱書籍，妄想從書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無異于大海撈針，勞神費力不可得。那是書呆子的行徑?！?p> 對于書呆子，儒家最是不喜。
因此，典忠在亞圣那里的名聲遠(yuǎn)不如于瑯。
江辰道“今天我才知道，術(shù)業(yè)有專門。儒家門人看書，看的是天地之道。并不單單指書中內(nèi)容。”
于瑯道“聞一而知十?？窈钗蛐灾?，不如拜我儒家門下？”
江辰打趣道“我只當(dāng)圣賢，君子不要?！?p> 于瑯道“我手下缺個做飯的勞工庖廚，狂侯可以試試。”
君子遠(yuǎn)庖廚。
他卻偏讓江辰接近，樂此不疲。
這是在調(diào)侃江辰，沒有君子之風(fēng)。
三人玩笑歸玩笑，絲毫不記在心上。
江辰有取書觀看，如觀摩大道。這時，從書中看到一則小故事。
油然而生，品讀欲望，振振有詞，高聲念起來“鄭國有個占卜十分靈驗的巫師名叫季咸，他能預(yù)知人的生死存亡、禍福以及壽命，所預(yù)卜的年、月、旬、日都很準(zhǔn)確，仿佛是神人。鄭國人見到他，(因擔(dān)心被預(yù)卜死亡和兇禍而)都急忙跑開。列子見到他卻內(nèi)心折服如醉如癡，回來后把見到的情況告訴老師壺子，并且說：“起先我總以為先生的道行最為高深，如今有更為高深的人了?！眽刈诱f：“我教給你的還全是外在的東西，還未教給你實質(zhì)，你難道就已經(jīng)得道了嗎？只有眾多的雌性卻無雄性，又怎么能生出卵來呢！你拿學(xué)到的道的皮毛跟世人相比，而且一心求取別人的信任，因而讓人洞察底細(xì)而為你看了相。你試著讓他跟你一塊兒來，把我介紹給他看看相吧。”
須知，絕大多數(shù)清廉之士，最高的成就只能到“清”這個地步。
他們清，很清，清的就像水一樣。
水至清則無魚。
不知是可喜還是可悲。
他們批評什么事情，都很深刻，都很中肯，都十分有道理。
但是讓他親自動手做一做，就很糟糕。
高尚之士談天下事，美其名曰“清談雅集”，談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
不過，天下事如果交給他們辦，恐怕只要幾個月就完蛋。
什么是天下事？
天下事，是要從人生經(jīng)驗中得來。
什么經(jīng)驗都沒有，甚至連“一呼百喏、運籌帷幄”的權(quán)勢經(jīng)驗都沒有嘗過，那就免談了。
否則，自己站在上面叫一聲“拿酒來！”下面什么碧海潮升、滄海笑、醉仙翁、女兒紅、竹葉青統(tǒng)統(tǒng)都來了，不喝得昏頭轉(zhuǎn)向才怪。最后昏昏沉沉趴在桌上，往地上一瞅，皺皺眉頭，覺得不對，嘴里苦澀，“哇”的一聲，吐個干凈。
等一會再去打掃得干干凈凈。
這個味道就顯得更加惡臭難聞，真想連地皮都全部打掃盡了。
至于凡俗眼中的功名利祿。向來都是儒家門人所喜愛嘴上卻偏偏不說的身外之物。而且是身外之物中頗為好貴的一種。
學(xué)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用儒家的話講，一定要富貴功名都經(jīng)歷過了，還能保持平淡的本色，那才是最了不起的。
只有如此，我還是我，特立獨行，絕無僅有的自己，而且必須認(rèn)定自己做的事是正確的，即便有錯，也要勇于改正，那才有資格談國家天下事。
不然就只有去好好讀書，那是修養(yǎng)不夠。不去修行等什么？入土為安嗎？
至于批評盡管批評，因為儒家門人看待批評都很刻骨，但本身最了不起的也只能做到清高。嚴(yán)格說來普通一般的清高，也不過只是自私心的發(fā)展，不能做到“臨危受命”，更不會做到“見義勇為”。
然而，事實是。大多能夠稱之為傳說中的“英雄人物”很少有不去讀書的。
就像典忠、于瑯二仙，誰能證明，他們就沒有英雄氣概，書生意氣呢？
好像還真沒人能證明。
第二天，列子跟神巫季咸一道見了壺子。季咸走出門來就對列子說：“呀！你的先生快要死了！活不了了！活不了十來天了！我觀察到他臨死前的怪異形色，神情像遇水的灰燼一樣?！绷凶舆M(jìn)到屋里，淚水弄濕了衣襟，傷心地把季咸的話告訴壺子。壺子說：“剛才我將如同地表那樣寂然不動的心境顯露給他看，茫茫然既沒有震動也沒有止息。這樣恐怕只能看到我閉塞的生機(jī)。試試再讓他來看看?！?p> 第二天，列子又跟神巫季咸一道來見壺子。季咸走出門來就對列子說：“幸運啊，你的先生遇上了我！征兆消失了，完全有救了，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閉塞的生機(jī)中有神氣微動的情況?！绷凶舆M(jìn)到屋里，把季咸的話告訴壺子。壺子說：“剛才我將天與地相對而又相應(yīng)的心態(tài)顯露給他看，名聲和實利等一切雜念都排除在外，而生機(jī)從腳跟發(fā)出而行至全身。這樣恐怕已看到了我的一線生機(jī)。試著再讓他來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跟神巫季咸一道見了壺子。季咸走出門來就對列子說：“你的先生心跡不定，神情恍惚，我沒法給他看相。等到他心跡穩(wěn)定了，我再來給他看相?！绷凶舆M(jìn)到屋里，把季咸的話告訴壺子。壺子說：“剛才我把陰陽二氣均衡而又和諧的心態(tài)顯露給他看。這樣恐怕看到了我內(nèi)氣持平、相應(yīng)相稱的生機(jī)。大魚盤桓逗留的地方叫做深淵，靜止的河水聚積的地方叫做深淵，流動的河水滯留的地方叫做深淵。淵有九種稱呼，我這里只提到了三種。試著再讓他來看看?！?p> 第二天，列子又跟神巫季咸一道來見壺子。季咸還未站定，就不能自持地跑了。壺子說：“追上他！”列子沒能追上，回來告訴壺子，說：“已經(jīng)沒有蹤影了，他已經(jīng)跑掉了，我沒能趕上他?！眽刈诱f：“剛才我顯露給他看的始終未脫離我的本源。我跟他隨意應(yīng)付，他弄不清我的究竟，于是我使自己變得頹唐了，所以他逃跑了。”
典忠道“何意？”
江辰道“有趣?！?p> 于瑯笑道“意味深長?！?p> 典忠接著于瑯的話，做了一番意味深長的總結(jié)“不要占有名譽，不要深藏智謀，不要承擔(dān)工作，不要成為智謀的主宰者。要充分體會那道的無窮無盡，遨游于虛空無盡的境界，保守自然本性，絕棄一切已得的偏見，保持心靈的虛寂寧靜。至人的心，像一面鏡子，去者不送，來者不迎，如實反映，無所隱藏，所以能超越一切，而自己不受損傷?！?p> 三人皆有領(lǐng)悟，相視一笑。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
與君子交，其樂無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