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丞相府赴宴回家,都崇就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書房。告訴門房管事,大小事宜一概不見。書房內(nèi)只有都崇和另外一人,這人頭戴葛巾,身著單衣,未著裙被,腳下葛布履,持一青竹手板,面容清癯,三縷長髯,作道士打扮。此人正是太史令張文。
張文嬰兒時,因戰(zhàn)亂家中養(yǎng)活不得,其母不舍得易子而食,因此將張文裝入襁褓,逃難時遺棄在山中。張文因饑餓掙扎哭喊,引來餓虎一頭,虎見張文,并未下口,而是叼起襁褓,送至天師道觀門前。門前知客道童急忙稟告守觀道士,回到觀前,老虎不見,只有張文襁褓。如此,張文在觀中得以活命。長至五六歲時,未嘗起名,眾人都叫他虎兒,適逢正一仙師來此觀布道,見張文面相不凡,收做弟子,賜名張文,乃是半徒半子之意。
待張文長至二十二歲,符箓,丹藥,樂誦,星象無一不通,無一不精。正一仙師謂張文曰:“本待留你在山中興我道門,奈何你命在紅塵,清凈不得。明日便下山去吧,紅塵中有你一分因果,好自而為之。”是日,張文辭別師長,持正一仙師書信,來到劉國鼎安城。正值薛縱自立,百廢待興,由此做了太史令,已然十年。
有詩贊曰:
神仙凡人命不同,一虎還需輔一龍。
待到風(fēng)云際會日,才知仙緣不落空。
太史令張文對都崇言道:“太尉,我夜觀天象,所得乃是‘太白起,紫薇落,分野于室宿,主北方新帝,帝王隕,天下亂?!癁楹文阕屛腋嬖V向尚書,是主后宮誕太子?”
都崇以手捻須,道:“張?zhí)匪?,淺薄了。此時南疆未定,東境又起戰(zhàn)事,北境之事怎能草率?我在陛下后宮,頗有幾位交好的朋友。有消息傳出,清貴妃賈哀已經(jīng)兩月未有月信,合當(dāng)身懷有孕。此時當(dāng)以立后之事拖延,所得有三:祖宗之法,外戚不得京城為官,如立賈哀為后,賈荒當(dāng)出任地方,去一禍患,此為一也;晁息守北境已久,根深蒂固,未得消息而禍亂起,晁息必當(dāng)疲于應(yīng)付且失信于陛下,此為二也;張?zhí)酚^星象所得,主后宮誕皇子得以應(yīng)驗,陛下必當(dāng)深信天師道,此為三也。這一石三鳥之計,張?zhí)房刹旆???p> 太史張文起身施禮,道:“受教了。百官皆以為太尉都崇名不副實,無過人之智,乃是靠丞相福蔭,碌碌無為。眾人謬矣!”
都崇笑道:“莫說眾人,就是我那老師,當(dāng)朝的丞相,也是最不認(rèn)可我。皆因為我是最小的弟子,又侍奉師父至孝,因此才安排我做個太尉,并非沒有關(guān)照癡兒的想法?!?p> 張文再次施禮道:“都太尉大智若愚,貧道佩服?!?p> 都崇手指張文和自己,言道:“你我同心同體,不必過謙。此時當(dāng)韜光養(yǎng)晦,你我心中一點抱負(fù),靜待風(fēng)起之時,當(dāng)可施展?!?p> 言罷,都崇拱手送客,張文拜別。張文走后,都崇依然在房內(nèi)靜坐,片刻后,都崇輕聲說道:“有‘宗’的消息嗎?”
黑暗中一個聲音答道:“回稟主上,只是接洽到‘宗’的成員,并未能見到‘宗’的首腦?!?p> 都崇沉吟半晌,又道:“請‘宗’辦事,有什么條件?”
黑暗中的聲音回答道:“據(jù)那成員所說,‘宗’只問報酬,不問目標(biāo),出手必中?!?p> 都崇道:“刺殺門下省侍中,需錢幾何?”
答道:“那成員說過,‘刺販夫走卒,止需銀錢;刺富貴官員,需珍寶古玩;刺王侯將相,需君子之諾;刺帝王天子,需封疆之官’”
都崇聽罷,笑道:“這‘宗’的首腦,也是妙人,只是這‘君子之諾’,可大可小,不知何謂君子之諾?”
答道:“也曾問過,所謂君子之諾,意為需要主上一個承諾,不定何時,不定何事,所需之時,一句暗語,一項事宜,須要辦妥。許是酒一觴,許是魚一尾,許是城一座,許是……”
“許是什么?”
“許是命一條。”
都崇怒道:“何人之性命?難道他要南疆烏古大王的命,我也給他取來?”
“那人說,索要之物,皆是主上力所能及,或是順手可為之物,不會強人所難。亦與所殺之人對等,買賣公平?!?p> 都崇點頭道:“若是不愿信諾,‘宗’又當(dāng)如何處理?”
答道:“那人說,‘宗’與君子交易,得君子之諾,即行君子之事,若君子變小人,‘宗’即當(dāng)行小人之事。若君子人未及信諾便已身死,最好將此事告知后人,以便后人信諾。不然,恐有滅族之禍。”
都崇不言。
沖靈宮后宮,金明和尚在御花園涼亭內(nèi)閉目靜坐,不一時,有一中年美婦人行至涼亭內(nèi),站在金明和尚身旁,用手輕輕撫摸和尚光頭,說道:“金明金明,我大劉以火德立國,你取名金明,還在敢來我鼎安城,這不是取死之道么?”
和尚也不睜眼,答道:“沒有貧道這金明,你心中那團(tuán)火,卻又燒向哪里?”
這美婦人“噗嗤”一笑,答道:“你那幾個小徒弟,就沒有你這般識趣,與我在床笫之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口不能言。讓他們玩幾個花樣,只是連珠告罪‘太后不敢,太后不敢~’,端的無趣。還是你最可心。”
金明和尚這才站起身來,將太后擁入懷中,雙眼充滿愛意,仔細(xì)端詳。太后吳氏生就一張瓜子臉,杏眼桃腮,眼角上挑,狐媚勾人,眉似彎月,中有一紅痣,相學(xué)名為“喜鵲登梅”,身段妖嬈,又著一身宮裝,雍容華貴,哪里看得出是四十多歲的婦人。
金明和尚口中甜言蜜語不斷,只勾得太后吳氏腿腳發(fā)軟,身如爛泥,口中不住道:“冤家,快快扶我回宮中歇息,任憑你施為。”
金明橫抱太后在懷,大步往安陽宮去。
云雨收歇,吳太后伏在金明和尚胸前,手指畫圈,言道:“我初嘗人事之時,我那庶兄不懂得溫柔,直到我那先夫,也是廝殺的粗漢,沒有你這般溫存。說也奇怪,他一條腿搭在我身上我都嫌重,你全身壓上來,我只覺得舒服。”
金明和尚沉聲道:“雖然陛下久不到安陽宮來,但你我之事,難保機(jī)密。若陛下知悉,貧道定然死無葬身之地?!?p> 吳太后道:“他自淫亂不堪,有何面目來管教我?你乃是他的假父,他若敢傷你,我必唾其面!”
金明和尚聞言不語。不多時,二人沉沉睡去。
史官記之曰:“太史令張文得星象,假報尚書令繆以報君,都崇之所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