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汾州僅五里地外有衛(wèi)所名曰金鎖關,八十余位玄皂軍親衛(wèi)自和陸容分開之后便客居在這里。
衛(wèi)所不大,只為方便行軍駐扎才特意圈地為營,按大仲朝軍例,凡居于此地的部隊一應飲食用具均由汾州供應,待事后再上報兵部統(tǒng)一分撥所費銀兩。
只不過這次玄皂軍百余名猛卒出征并非兵部直接調(diào)配,也無幽州都護府明令,純屬燕敕王陸遠私人調(diào)動,金鎖關衛(wèi)所主官不敢擅作主張,只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和陸漸討要虎符調(diào)令,卻被陸漸身邊領兵校尉張戈將腰間燕敕軍刀摔在桌上的猛烈動作嚇的不敢再有言語。
張戈和袁拱一樣同屬陸漸一手提拔得年青一代將領,近幾年隨玄皂軍南征北戰(zhàn)更是威名赫赫戰(zhàn)功卓著。張戈主謀略,更似軍師幕僚居多。袁拱善破陣,乃是一等一的悍將,二人相輔相成,雖品級不高,卻都有臨陣指揮之權,是燕敕軍中大佬十分看好的幾位后進將才之一。
陸漸換上一身白袍,正坐在主位椅子上觀看一封書信,桌前岸上隨意的放著一把纏金匕首,光彩奪目,巧奪天工,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信上所言不多,寥寥數(shù)字而已,陸漸卻看的極其認真,一字一沉思,臉上卻平淡似水,看不出喜怒。
一旁張戈察言觀色,有些坐立不安,就在早些時候一匹無人乘騎的駿馬奔至關所前,馬上并無鞍具,只在脖頸處掛有一錦囊,上書“驍騎游擊將軍陸漸親啟”,張戈得知后不敢怠慢,直送入陸漸帳中,當面拆開,便是一封書信和一柄匕首。
此時主賬內(nèi)空空蕩蕩,只有張戈在側(cè),倒不是陸漸有意屏退左右,實在是這位燕敕王義子新任驍騎游擊將軍習慣了閑暇時分獨處一室。
“將軍?”見陸漸目光移開書信之上,張戈按奈不住心中好奇,輕聲問道。
陸漸不為所動,只是嘴角略有嘲弄之意,手中一揚,將書信遞給張戈。張戈急忙接過,剛要去看,又去觀陸漸臉色,只聽陸漸淡淡道:“看吧。”張戈這才低頭觀看。
書上字跡工整:“愿成將軍凌云志,金刀為證。”
張戈看過書信,眉頭略皺,眼睛不經(jīng)意盯住桌上那把匕首,喃喃道:“金刀?”
陸漸拿起那把匕首,仔細打量了一番,嘲弄之意更盛:“北蠻王族傳統(tǒng),公主招駙馬,皇帝賜金刀。”
張戈聞言自覺一股怒氣漸長,眼睛也瞇了起來,冷哼一聲道:“好大的口氣,蠻子公主又有何金貴?”
陸漸微微一笑,再虛舞了幾下匕首,還用手試了試鋒利,淡淡道:“這刀還不錯?!?p> “仆固大成耳目倒還靈通,竟然得知咱們行軍至此。”張戈將書信折好,輕輕放在桌案之上。
“不是仆固大成。”陸漸把玩著手中匕首,似不經(jīng)意的說道。
“也是,仆固大成還沒這個權利,那是拓跋力威?”
“王孫鎖?!?p> 張戈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沉默了,也非是懼怕或者如何,只是實在是中原王朝對這位極速躥紅的北蠻朝堂實權人物知之甚少,這人神龍見尾不見首,三四年前才嶄露頭角,勾陳子遍布北蠻腹地的眾多密探都無法探得其底細,只是得知北蠻皇帝拓跋力威對他及其的信任,卻又不曾擔任一官半職,作為拓跋力威身后的謀主,近幾年北蠻軍政二事上的數(shù)次大手筆都有其身影。
北蠻自百年前拓跋氏一統(tǒng)各個部落以來始終是中原王朝首要勁敵,先前還因人口稀少、糧米不足難成太大氣候,誰知八十多年前那場中原定鼎大亂讓北蠻覓得良機破關而入占據(jù)大同府,雖被一統(tǒng)江山緩過神來的大仲朝東西兩線死死鉗制住,不能再進一步,卻也逼得唐氏天子不得不定都江南以避風頭。
之后的八十年來,雙方傾國之力,始終圍繞著大同府謀劃奪取,徒耗費銀兩兵丁甚重,卻只得僵持對峙,三十年一代人,大同府歷經(jīng)數(shù)代,不少漢人漸漸開始認同北蠻的統(tǒng)治,隨著這些人的入仕,中原沿襲數(shù)千年的儒法禮學也給北蠻朝堂上帶來一股嶄新的力量。甚至當代北蠻皇帝拓跋力威更是將北蠻朝堂一分為二,南庭主對仲前線戰(zhàn)事經(jīng)略,多為漢人出謀劃策,北庭主后方草原安定維穩(wěn),由各部族首領把持,拓跋力威王帳每年都會于兩處遷移,以視兩相平衡。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不少漢人徒登高位,權柄無雙,先有王凱官至南院大王,再有梁勔貴為北蠻帝師,當代也有王欽若、賈道、徐貫等人權傾朝野,組成了不小的一股漢人勢力,而王孫鎖便是其中佼佼之人。
可悲的在于,這些人生于蠻地,仕入蠻庭,史書秉筆直言又怎能言其為賣國之賊?
張戈沉默半晌,心中有言不吐不快,謹慎道:“王孫鎖此番來信,肯定是已知幽州之事,蠻子雖不可信,但屬下也為是將軍打抱不平,這陸容……”
“世子殿下”陸漸打斷道。
張戈略一頓,繼續(xù)說道:“世子殿下到底是何來歷,難道真的是大將軍私生子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陸漸風輕云淡。
“之前屬下見世子在潼關一馬當先,到還有些虎子風范。可這一路行軍,他就只一味的躲在馬車中,絲毫耐不得艱勞,一副紈绔子弟樣子,不及將軍半點英姿,大將軍百年之后燕敕軍要交給他手,屬下第一個不服?!睆埜暌Я艘а?,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
他追隨陸漸數(shù)年,心中早已將陸漸當做下一任燕敕王,現(xiàn)在突然蹦出來個攪局者,自然心有不甘。當兵的都是直性子,即便主謀略部署的張戈也不例外,向來就是有話直說,絲毫不顧及其他,當初還曾因觀點不同言語不和當著大將軍陸遠的面一把掀翻了軍演沙盤,被陸漸按軍法賞了一頓鞭打,不過這地再無二人,張戈是陸漸一手提拔,命都可以給,話怎會不敢說。
陸漸輕靠在椅背之上,臉上依舊不喜不悲,眼睛只是看著手中那柄纏金匕首,張戈小心的抬頭去看其眼色,卻見細長眉眼中,不見絲毫感情顏色。
“屬下失言了,將軍贖罪。”張戈等了半晌,不見陸漸說話,自知不妥,略嘆一聲,告罪道。
“無妨。”陸漸輕輕搖首,淡淡道。
張戈不見陸漸阻攔,胸中之言再也忍不住,朗聲道:“袁拱這愣頭青傻乎乎的,沒那么多心眼,看不出局勢如何,一心只認得陸字王旗。但張戈看的明白,看的透徹,屬下深受將軍大恩,只愿為將軍效命,無論以后將軍如何選擇,張戈立誓定追隨將軍左右,唯死而已!”言語之間,張戈越發(fā)激動,最后單膝跪地,深深俯拜下去。
這一番話說的極重,言語之意明顯,張戈知道,若是被有心人追究下去,竟是不保之罪。
一時間賬內(nèi)二人沉默無聲,只聞張戈竟似略有顫抖,身上甲胄碰撞之聲微微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