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蹇產(chǎn)以交錯(一)
“你來東海到底是干什么的?”
莊赦最終還是在吃飯的時候,把這個問題擺在了云陟明面前。
經(jīng)過了前幾天的旅程,他此時對云陟明這個女人的疑問,已經(jīng)達到了頂點。巫祝、大魚,這兩個他不甚熟悉,但是應(yīng)該沒人比他還熟悉的東西,此刻在云陟明身上交匯。而最為可疑的是,她沒在京師待幾天,就選擇了直奔東??ざ鴣怼Gf赦自己也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疑心病太重,但是這個女人,就像是知道自己要來東海郡一樣,先自己一步坐上了馬車。
他懷疑,這個人一直在跟蹤自己。
云陟明看著莊赦嚴肅的眼神,也收起了平時一直含著半抹笑的那種故作高深的表情,眼睛往周圍掃了一圈“我來查一件,很重要的事?!?p> “什么事?!?p> “東海大魚。”云陟明剝了兩?;ㄉ阶炖铩澳质菫榱耸裁词履兀课乙膊恍拍娴氖菫榱藲J天監(jiān)取文書才來這邊的。”
“我?我是受人之托,來查案的?!鼻f赦心想,這個女人一直跟他藏著掖著,自己自然不可能一次把所有信息都露給她,說的越模糊越好。
“查案?欽天監(jiān)還要查案?新鮮事。什么案子呀?”
“老案,有幾位老人家要我來這邊幫他們探探虛實。”
云陟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千里迢迢跑到這里來查老案?!?p> “辛苦倒是不辛苦,也算是為主上分憂,”他嘆了口氣,看云陟明的神情,似乎已經(jīng)是被他騙過了。不過講道理,他并不算騙云陟明,他的確是來查老案的,也就是靖元九年的巫蠱案,也的確是一位老人家讓他來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過說到這里,他又對云陟明要去查的大魚的事情好奇起來,非要說的話,那不就是一條大魚么?有什么可新奇的?
他微微向前探身,壓低了聲音“云姑娘,我有件事,不知當不當問一問?”
“您說。”
“這大魚,究竟有什么稀奇的?去年的事情了,到今年,已經(jīng)爛光了吧?!?p> 云陟明笑著搖搖頭“您知道,龍生九子的事情吧。”
“知道,龍神泰丕與古帝鏖戰(zhàn)三百年,后來議和,泰丕生下九子供古帝使役,古帝以九龍子定九州。這不都是神話故事么?!?p> 云陟明咂咂嘴,又吃了兩口花生“可不止是神話故事,根據(jù)清明世的考據(jù),龍子在幾次改朝換代中都舉足輕重?!?p> “呵,怪力亂神的東西,就算是真的,那大魚和這龍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記載中,那可是‘大魚’啊?!?p> “是的,上報的時候說是大魚,可是真的是不是魚,誰知道呢?”云陟明笑道“十丈啊,外頭的城墻有十丈高么?您是欽天監(jiān)的,您應(yīng)該比我清楚,各地有大魚上岸的話,最多報個三四丈,那就已經(jīng)和城墻一樣高了,十丈大魚,出現(xiàn)在海岸,第二個月就海嘯,正常么?”
“萬一是本地漁民扒瞎。。?!?p> “不可能的,肯定有很多人見證,”云陟明甩了甩手“如果沒有人看到,怎么可能把這消息抄送到欽天監(jiān)?”
雖然云陟明說的這些話都帶著股證據(jù)確鑿的味道,但是莊赦依舊覺得她就是在扯淡,九龍子?十丈大魚?怎么可能是真的?比起這個,他不如去查查卷宗底封留下的雪崖二字的來歷。
吃飯的酒館人多,自然也就消息靈通,他站起身,對云陟明說一聲“我去問點事情”,隨后便找到旁邊的一個車夫。
“大哥,問點事兒方便么?”
車夫正在喝酒吃面,看到莊赦,“禿?!币幌掳衙嫖M肚里,上下打量一番莊赦這副白凈光鮮的樣子,他走南闖北見的人多了,一看就知道這八成是個讀書人,有可能還有官身,便恭敬地點點頭“您說?!?p> “東???,有叫雪崖的地方么?”
那車夫一愣,思索了一會兒“雪崖?縣城里肯定沒有這么個地方,到縣往下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問問那邊那幾個。哎!你們幾個,知道雪崖這地方么?”
坐在另一張桌子邊的幾個車夫轉(zhuǎn)過頭,想了一會兒,隨后其中一人開口道“雪崖?沒聽說過,薛瞎子村、蜆子村、蟹蝦子村倒是有。不過那些海邊的村子,去年大水都給淹了,啥也剩不下,這位老爺您打聽這些干啥?”
“噢。。。謝謝各位啊,就是想辦點事,”莊赦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索了起來:
雪崖是一個不存在的地名,而讀音類似的其他村落,都被海嘯給淹了。這種情況下,雪崖,一種可能是形容某處景色的詞,也有可能是某種暗號,代指某個東西或某個地方,另一種可能,就是雪崖是某個地名的其他叫法,像剛剛那個車夫舉例說出的薛瞎子村,蜆子村,蟹蝦子村,雪崖可能就是這些地名的誤讀的結(jié)果。
如果考慮到這兩種可能,那可能性就更多了。他需要更多信息,去了解更多事情。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旁邊的兩個車夫的交談內(nèi)容。
“哎你聽說了么?郡守府里最近出了樁怪事!”
“???咋了?”
“有個算卦的,說是大胤要亡于東海郡,被郡守大人以妖言惑眾的罪名砍了,結(jié)果這幾天,大人一直在做噩夢,夢里也一直是這句話?!?p>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人恐怕也覺得。。。誒不對,你從哪知道大人夢著這個的?!?p> “我家隔壁的那個婆子,是給郡守府打掃便桶的,就跟我說了大人整天都說這個夢話。”
聽了這話,云陟明雙眼馬上閃起光來,她湊到莊赦邊上,小聲說道“哎,你說,我們?nèi)捅镜氐目な乜纯此膲趑|病癥怎么樣?”
“你可歇歇吧,”莊赦皺起眉,對于云陟明突然起意有些無所適從“東??たな厝沼兴家褂兴鶋簦F(xiàn)在大胤江山不算多穩(wěn)固,想點亂七八糟的也算正常,而且,就算真的是那算卦的下了咒,跟你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
“唉,這就是朝廷的有錢人啊,”云陟明嘆了口氣“掙點外快有什么不好的,幫郡守老人家解決了問題,能蹭吃蹭喝,在郡中也有人護送,多舒服啊,辦起事情來也方便?!?p> 聽了這話,莊赦有些心動,如果真的把這件事解決了,那他想要在東海郡境內(nèi)解決各種大小問題,估計是順風順水。他思索了一下,點點頭“行,你要是確定能幫東??たな亟庵涞脑挘揖桶涯阋]過去,我有官身,幫你引薦也方便許多?!?p> 云陟明看莊赦也動了心,臉上露出喜色“那我們馬上就過去吧,早點解決事情,免得夜長夢多!”
看著云陟明這幅樣子,莊赦嘆了口氣,不知何時,他倆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旅伴,畢竟在東??と松夭皇?,有一個熟悉面孔一起旅行總是一樁好事。不過那天經(jīng)過駿山時,莫名其妙起的大霧還是讓莊赦對這個女孩有著無窮盡的疑問。
她究竟是誰?她巫祝的能力到底達到了什么程度?她信的是何方神祗?她怎么做到招雷雷來,招霧霧來的?
這些疑問,就像那只神秘的黑貓一般,一直邁著輕盈的步子在他身邊繞來繞去。他本能地覺得,云陟明這個女人很危險,臉上總是掛著好像什么都沒想的笑,但是卻讓人感覺她又什么都想到了,就像一層面具一般。
兩人付了錢,便離開了酒館,直奔城西頭的郡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