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何故以東南傾(二)
“你終于醒了,怎么就能睡得那么死?”
面前的云陟明表情格外地焦急,像是已經(jīng)到了生死的邊緣,即將被推下去一般。而黑貓則蹲在莊赦的后頸處,不斷地喵喵叫著。
“怎么了?”
云陟明一指車夫的位置,那里坐著的,很明顯不是之前的車夫,而是孫盤。
“車夫消失了?!?p> 他陷入了無窮的恐懼之中,發(fā)生了什么?怎么了?是誰做的?他的腦子里一片混沌,沒有半點思考的能力。而周圍那股刺鼻的惡臭也以一種極度具體的方式擾亂著他嘗試著歸于平靜的精神,他不由自主地,很清晰地從其中分辨出了腐臭的魚肉味道、似乎正在漚肥的糞坑味道還有某種極為激烈的刺鼻惡臭。
云陟明看著莊赦驚恐而無神的樣子,急忙從懷里摸出了一個不知是什么的黑色東西,在莊赦的鼻子下面過了一遍。一股不甚清新,帶著些許野獸味道的氣味涌進了他的鼻腔,如同野狼沖進羊群一般驅(qū)走了那無窮盡的惡臭。似乎把他頭腦中那混沌的漿汁也都抽了出來一般,一瞬間,他仿佛初生一般,心靈澄澈、頭腦明凈。
他望向正在駕車的孫盤,按理說剛剛是孫盤在“守夜”,如果車夫突然失蹤了,那他必然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孫老兄,剛剛車夫怎么了?”
孫盤似乎是在避免吸入更多那令人作嘔的空氣一般,低聲說道“剛剛路上有一段滿是黑霧,我們沖過去之后,車夫就消失了。也沒有別的辦法,我就來駕車了?!?p> 莊赦望向縮在車斗角落里的姜小幺,她仿佛是立在深秋夜霧之中一般劇烈地顫抖著,而且這種顫抖,跟馬車正在以一種較快的速度前進似乎沒有什么多大關(guān)系。莊赦沖到女孩面前,拎起她的領(lǐng)子,看著她那雙仿佛結(jié)了霜的眼睛,大聲吼道: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都說出來!”
女孩眨了眨眼,不過顯然她并不能通過那雙眼看到面前的莊赦,她用右手慢慢地?fù)崦鹎f赦的臉,而莊赦也感受到了,那手掌上凸起的一片片鱗片。
“你們不該從這里走的,這里,是他眷屬的屬地?!?p> “那你為什么不早說???”
“取得聯(lián)系,與天空之上,大海之下取得聯(lián)系,”姜小幺突然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隨后朝上方伸出右手,不知抓住了什么東西,扯了下來。
莊赦看到了她手中抓著的那個像是果實一樣的東西,頓時毛骨悚然。
看上去似乎是一個圓形的藍色球體,表面如同晶瑩的膿包的表面一般,仿佛輕輕一戳就會破開,涌出什么液體,而里面淡藍色的澄澈液體中,則包裹著一個看上去如同白色的蜥蜴一般的存在。那蜥蜴只有常人的半根手指長短,但是雙眼,卻和人類一般,緊緊地盯著莊赦還有一旁的姜小幺。
姜小幺從自己的兜子里拿出了一根長針,以一種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刺進了那果實里面,挑中了里面的那個白色的蜥蜴一般的存在。隨后,一把把那果實捏碎,藍色的漿汁布滿了她的左手。
她將挑中了蜥蜴的小針直接甩到車外,然后雙手將藍色的漿汁涂抹到莊赦身上,在莊赦身上涂了幾下之后,又湊到車頭,往孫盤的身上也涂抹起來。
“小姑娘!你干什么!?”
“取得聯(lián)系,你們要和深海與星辰取得聯(lián)系。。。否則,無法通過,”姜小幺口中嘟噥著,而就在這時,孫盤看到,遠處又出現(xiàn)了之前那樣的黑霧。
就像是撞破了一層黑色的窗戶紙一般,馬車在一瞬之間便穿過了那片黑霧,而周圍,則是更為駭人的景象。
道路兩旁,滿是難以言明的古怪雕塑,有的勉強能看出人的形象,而有的,任憑莊赦如何仔細(xì)端詳,都無法看出這到底是什么。而除去那些古怪的雕塑,剩下的,則是無數(shù)上面還附著著腐肉的尸骨,其中許多腐敗生蛆,白色的蛆蟲在上面不斷地蠕動著。它們大得嚇人,長短粗細(xì)都和人的手指差不太多。
更為令莊赦害怕的是,其中許多尸體,明顯不是人類的。
生在人類脊椎上的魚頭、人形軀體上長半尺左右的黑色毛發(fā),還有許多不知是人還是狼的巨型骨架。這些似乎都不是塵世間應(yīng)有的怪物,而他們的尸體,就這樣簡單地陳列在路邊,與那些外形古怪的雕塑們,一同注視著車上的四人。
莊赦本是不信神怪之事的,原本對于他來說,所學(xué)的天論,實際上也只是入朝為官的一條路而已。他很容易就能理解玄學(xué)數(shù)術(shù)之類的內(nèi)容,但是這不代表他認(rèn)同其中所謂鬼怪精靈的說法。
但是過了今天,這一切,這滿是腐臭味的森林,將成為他畢生都難以忘記的夢魘的一部分,他想要為天子分憂,他想要為大胤盡忠,但是,現(xiàn)在需要他去接手清本官正之前的事務(wù),結(jié)果面臨的第一個阻礙,就是這樣一處恐怖的所在。
他的信念,他的目標(biāo),似乎都被動搖了。
這森林里,既然有著這些怪物的尸體,又有這些外形吊詭的石像,那也就是說這里必然有人,或者說,更為可怖的東西居住著。那么,他們到底是什么?是那魚頭人身的同類?還是長著巨量毛發(fā)的人狼?他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有旁邊的樹叢中,有無數(shù)影子正在翻騰著,似乎是在跟蹤他們。
他盯著月下林中,那些黑色的影子,他們身形矯健,很輕松地就跟上了馬車的速度,在時而透過葉隙的月光下,他們的皮膚像是旁邊姜小幺的頸部一樣,閃著一種詭異的藍灰色金屬光芒,但是它們的皮膚,遠比姜小幺的膚色更為深沉,比起它們,姜小幺似乎只是個初生的魚仔。
他急忙從包里抽出來一把短弩。莊赦離開東??r,閆文匡看他身上也沒有什么防身的物件,而且出了城,不一定碰到什么事情,便給他配了一把小臂長短的折疊弩,帶了三十來支弩箭。弩這東西,是朝廷管控的軍械,即便是他這樣的文人,也能輕松拉動弩機,射出一兩箭,可以說是再好不過的防身兵器了。
“抓住車邊!做好準(zhǔn)備!”
孫盤突然大吼一聲,他看到了前面挖好的一處大坑,如果不加速的話,整個馬車都會栽進去,而那大坑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東西,誰也不知道,可能人一進去,就變成一灘膿漿化在里面,也不一定。
莊赦急忙抓緊車斗,姜小幺和云陟明也是一樣,而孫盤則連連揮動馬鞭,讓馬匹跑得愈發(fā)快速起來。到了大坑之前,他用力一扥,拉車的馬顯然也通人性,揚起四蹄朝前一躍,直接飛過了那巨大的陷坑。
但是馬車的車輪顯然沒有眾人那么幸運,落地的一瞬間,車輪撞上了地上的一塊凸起,本就不結(jié)實的馬車,右輪整個脫落下去,莊赦等人,被直接甩下了車,滾進了一旁的草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