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鏗訇隱鄰（一）
他仿佛被亂流所淹沒，他甚至無法確定那冰冷的、涌進(jìn)他喉嚨中的到底是什么，那股寒冷的亂流沖進(jìn)他的喉嚨中。那河水經(jīng)過的地方，無論是喉嚨、肺還是肚子，都是先漫過一種冰冷的燒灼感，隨后完全失去了知覺。
無窮盡的疼痛像是千萬條蛆蟲啃噬著他的身體一般，他無論是皮、還是肉都仿佛正在慢慢崩潰，消散在河水之中。
但是他仍想要活著，雙腳仍在摸索著河底，想要找到一個立足之處。但是他的腳每一次都是仿佛接觸到河底的什么，隨后在還沒使上勁的時候，就被有力的亂流沖走。
他的意識一直都沒有消散，并不像任何一個溺水的人，即便他無法呼吸，他的腦袋仍然是清醒的，而正是因?yàn)橐驗(yàn)樗乔逍训?，他的身體也正在被疼痛瘋狂地撕扯著，愈是被撕扯，他便愈是清醒。
不知何時，水流慢慢地變得舒緩起來，他的腳觸及了最下面柔軟的沙地，慢慢地在水底站了起來，但是他的腦袋仍然沒有探出水面，于是他繼續(xù)向前走。
他在河底睜開了雙眼，看到了河床上駭人的場面。
骸骨，骸骨，除了骸骨，就是骸骨。
各式各樣的骨頭安靜地躺在河床上，有的殘破不堪，看上去甚至像是被誰人為地?fù)赋隽藬?shù)個空洞，有的則完整得令人感到驚詫。而他不知為何，似乎在河底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尚未完全腐壞的人，一個看上去好像剛剛沉入河底的人。
那個人看上去不知是男是女，一副孩子打扮，卻和她看到過的所有孩子的感覺都不一樣，帶著一種莫名的出塵之感，他仿佛呆呆地躺在河床上，仰望著正上方，而莊赦和他對視的一瞬間，水流突然變強(qiáng)，推著莊赦的后背趔趄著往前幾步，又跌到，順著舒緩的水流漂流。
隨著一股溫暖的空氣沖進(jìn)他的喉嚨里，他知道，自己離開了水底。
他雙腳踩著河床，水流沒過他的膝蓋，他的目光掃向周圍，發(fā)現(xiàn)周圍莫名其妙地格外明亮，他朝著光源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此生都難以忘記的奇妙景象。
那是一輪月亮。
或者說，大到讓他不敢相信那是月亮的一輪月亮。
那澄黃色的圓盤占據(jù)了半個夜空，不斷地發(fā)出著令人不適的黃色光芒，它之下的藍(lán)黑色大海，則映著那巨大的黃色光影，平靜得像是被封凍了一般。他隱約間，看到一絲裂痕出現(xiàn)在那黃色的巨大圓盤上，
恐懼如同地上爬著的蛇鉆進(jìn)褲腳一般，冰冷的畏懼從腳尖慢慢蔓延到后背，他站在那不比流淌著的恐懼溫暖任何一絲一毫的河水中，不斷顫抖著。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聲音。
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
“探求吧，探求吧，你對未知的探求，將予你無上的財富?！?p> 他四處張望起來，才發(fā)現(xiàn)，海邊的巨石上坐著幾個披著黑袍的老人，他看不清幾個老人的面容，這幾個老人唯一暴露在外的，只有他們干癟如同樹枝一般的胳膊。
“探求吧，探求吧，你若求得九中之三，你將成就王爵的偉業(yè)！”其中一個老人像是念經(jīng)一般低聲念出了這些內(nèi)容，這聲音就像是觸腕一般，插進(jìn)了莊赦的耳朵之中。他聽著這聲音，頭腦愈發(fā)混亂起來，甚至思考都難以繼續(xù)進(jìn)行，而就在此時，他聽到了接下來的話。
“探求吧，探求吧，你若求得九中之四，你將成為天下的共主！”
而就在此時，一個更為沙啞，更為猙獰的聲音，如同撕開莊赦的耳朵一般，高聲叫道：
“探求吧！探求吧！你若求得九中之五，你便觸及根源的大門！”
這聲音讓莊赦眼前一片漆黑，又倒在旁邊的淺灘上，掙扎著，想要觸及坐在巖石上的老人，可是他只能聽見，那老人如同煮沸他腦子的話語。
“探求吧！世人！探求吧！用你們無止境的好奇和勇氣去探求吧！探求至死吧！”
他醒了。
莊赦坐起身，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姜小幺、孫盤還有云陟明三人都圍在他的身邊，一副關(guān)切的樣子，他微微皺眉“發(fā)生了什么？”
“你吸進(jìn)了那蠟燭放出的白煙，昏過去了，”孫盤給出了最為簡單的解釋。
莊赦急忙坐起身，望著遠(yuǎn)處的大海和天上的太陽，天中的太陽已經(jīng)向西傾頹，而大海與陸地的交界也早已退到了更遠(yuǎn)處，他依稀能夠看到遠(yuǎn)處那正在閃閃發(fā)光的被裝在木盆中的燈火。
“現(xiàn)在。。。酉時初二刻，落潮。。。走！我們?nèi)サ貓D上的地方?！?p> 說著莊赦便打開地圖，大概參考了下周圍的情況，望向延伸到遠(yuǎn)處的海岸的村落“應(yīng)該就是那邊了?！?p> 幾人在屋頂上飛速地奔跑著，現(xiàn)在是夏季，落日的時間比往常晚很多，如果真的等到了落日的時候，恐怕又會出現(xiàn)許多難以想象的詭異東西。
莊赦跑起來，但是卻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莫名其妙地變得很輕，輕得像是里面空無一物一般，他不知道為什么但是也沒有時間去了解為什么。只能盡快趕到那個地方，那個應(yīng)該擺著一個石像的地方。
他們跑到了地方，卻發(fā)現(xiàn)這里很是奇怪。
地圖上標(biāo)注的位置，是一圈建筑圍著的一處小空地。這片空地的確是被圍起來的，只不過上面是許多大得嚇人的貝類，有的就像是畫本里那種龍宮之中產(chǎn)出巨大寶珠的硨磲，而有的，則看起來像是放大了幾號的人們常吃的海產(chǎn)。
“是不是這里？我怎么感覺弄錯了？”莊赦四處張望著，沒有發(fā)現(xiàn)石雕“難道，被人搬走了？”
姜小幺搖搖頭，指著地面“我們下去看看吧，在這里能看出什么?！?p> 莊赦心想也沒有別的辦法，四處掃視，果然找到一張去地面上的梯子，便帶著眾人來到梯子邊，他們摸到那養(yǎng)著許多貝類的空地上，里面有著極為清澈的一層海水，而姜小幺落地之后，便牽著莊赦的手，在地面上不斷嗅著。
“這里，味道很奇怪，”姜小幺一邊嗅著一邊說道“有血味，有炭味。。。還有一股，從來沒聞過的水的味道。。?！闭f著，她又伏在了地面上，不斷地嗅著，又用手指敲了敲石板，表情突然出現(xiàn)了極為詭異的變化。
“怎么了小幺？”
“這下面有東西，”她突然開口道“我們得找個地方下去，這底下還有東西，還有。。。還有地方！”
“?。磕闶钦f他們在這塊的地下還挖了東西？”
“對，”姜小幺一邊嗅著，一邊點(diǎn)頭“還有人味，這下面有人味！”
“人味是什么？”
“就是人的味??！”姜小幺叫道“整個村子里，除了你們幾個身上的以外，這是我第一次聞到人味，下面，有人。”
莊赦聽了，急忙屏息，周圍的一切慢了下來，而他則開始了思考。
姜小幺的意思很簡單，這村子里除了他們幾個，都不是人。而下面居然有人，就說明下面的東西可能至少是可以溝通的。如果真的是活人的話，甚至可能和當(dāng)初清本官正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這樣的話，他們無論如何都得下去一趟了。
就在他站在一片深藍(lán)中思索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周圍突然出現(xiàn)了詭異的變化。
環(huán)繞著他的水色顯然比以往更為深沉，像是潛入了深海之中一般，而當(dāng)他望向地面的時候，那一片虛無的漆黑中，竟然亮起了一個光點(diǎn)。
他想起了姜小幺的警告，沒有去注視那個光點(diǎn)。他將眼神甩向旁邊的巨大的硨磲，卻發(fā)現(xiàn)，那硨磲覆滿藤壺的殼慢慢張開，露出了里面的肉，而肉上，則長著一對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