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東有若木(上)
看到姜小幺突如其來的異樣,莊赦突然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也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走到姜小幺身前“我需要做什么?”
“取得聯(lián)系,取得聯(lián)系,與天空之上,大海之下,那常人所不能觸及之處取得聯(lián)系?!苯$劭谥朽?,隨后走到其中一個酒缸邊上,手在里面沾了沾“露出你的胸口?!?p> 莊赦微微點頭,脫去上衣,將胸口敞開,坐在姜小幺面前,他看著姜小幺往他的胸前不斷地涂抹那些氣味嗆鼻的烈酒。隨后,女孩從她的小包里摸出了一些草藥和一把鋒利的匕首,她仰頭看著墻上的符號,又看了眼旁邊的云陟明“請按住蒙眷的貴人?!闭f罷,把那裝著藥草的小包泡到旁邊的一個酒缸中。
云陟明不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也蹲坐在莊赦的背后,雙手卡住莊赦的腋下,將他固定住。姜小幺看了微微點頭,她在莊赦胸前微微比了比那匕首,隨后用冰冷的刀刃輕輕地割開了莊赦的皮膚。
劇痛刺激著莊赦的神經(jīng),烈酒滲進傷口,讓疼痛加重了一倍不止,他嘗試著通過觀賞自己胸前的那個傷口構(gòu)成的符號來分散注意力,但是他發(fā)現(xiàn),越是在意那傷口,也就越覺得疼痛。
姜小幺先是畫了一個弧形朝上的半圓,隨后在下面開始劃出一個個如同水母觸須一樣的細線,刀口本身非常淺,然而這不深的傷口,卻讓莊赦疼得幾近昏迷。
“探求,探求,人國畜類,地之所載。海中鱗類,非人族屬。向海而行,探求,探求?!?p> 她口中念叨著這些語焉不詳?shù)脑捳Z,緩緩地在莊赦的胸口畫出了一個看上去如同水母一樣的東西。而顯然,這還沒有結(jié)束,她開始在半圓下面開始畫另外一個半圓。
這個圖形,莊赦在他的夢中見過,正是他前段時間看到的清玄在幾年前畫在那個黑衣人的額頭上,然后讓那個黑衣人渾身生蟲死相凄慘的符文。
疼痛不斷侵蝕著他的理性,他想要掙扎,卻被身后的云陟明牢牢固定著,他都不知道這個看上去還算瘦弱的姑娘哪來這么大的力氣。
就在這時,姜小幺口中又念叨起來:
“升騰,升騰,幣陳酌獻,禮備節(jié)應(yīng)。吾君所眷,覲拜尊容。圣恩垂眷,升騰,升騰?!?p> 兩個符號在莊赦胸前拼接起來,變成了一個莊赦看起來更為熟悉的圖案。
看起來,就像是前段時間在謝丫村看見的殘月。
中間一條線代表著海平面,上面的半圓上滿是代表著裂痕的細線,而下半部分也是一樣,兩個半圓所延伸出的細線,就在線的上下彼此交融,而當(dāng)這個符號完成之后,莊赦的精神突然陷入一種莫名的亢奮。他全身上下都變得燥熱無比,好像喝了幾兩白酒一般。
在他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血液變得愈發(fā)焦灼,他的雙眼此刻已經(jīng)不能視物,面前只有一片漆黑。而就在這時,他感受到了一股清泉般清涼的什么東西,從他的頭上淋了下來。
姜小幺手中握著剛剛浸泡在酒中的草藥袋,把袋子中的那些酒液悉數(shù)擠到莊赦的頭上,隨后,她在莊赦面前低聲說道“張嘴。”
此刻沒有任何防備的莊赦本能地張開了嘴,姜小幺直接把那個草藥袋中的酒液擠到他的口中。烈酒伴著草藥的香氣,在莊赦全身流轉(zhuǎn),身上的燥熱頓時消失了,而剩下的,是一種莫名的安心感,不知來源于何處的安心。
他在黑暗中不知道悵惘了多久,他睜開眼時,周圍飄蕩著一種莫名的鮮甜氣味,而他所處的地方也不再是那個幽黑的暗室內(nèi),而是變成了那片腳下一片漆黑,而頭上一片灰白的場所。
那是他第一次“朝覲”螭晵的場所。
他看到了那個極為精細的白玉大水缸,在極遠的地方。他拖曳著腳步朝那個方向走了一會兒,不知何時,似乎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暗示著他該停下了,他便停下了腳步,跪在地上,像是一個朝覲君主的臣子一般。
“臣莊赦,見過君上。”
他的余光隱約間能夠看到那個遠處朦朦朧朧的如同山岳一般的身軀,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聲音一般,那個身軀震動了幾下,隨后緩緩地睜開了那個他見過無數(shù)次,如同車輪一般巨大的黃色眼睛。此刻,那只獨眼就像是懸在天中的明月一般,照著他的身軀。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身后傳來的拖沓的腳步聲,他伏在地上,用余光朝后望著,發(fā)現(xiàn)有無數(shù)個他在謝丫村周圍看見過的怪人,他們中或是渾身鱗片,或是腳上生蹼,一個個手中拿著各種各樣的工具之類的東西踉蹌地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只能伏在地上,等待著周圍發(fā)生什么別的變化。
而那些怪人,不知何時,在他身后數(shù)丈遠的地方跪了下來,口中發(fā)出了嘰里咕嚕的聲音,一下下地朝著遠處的龐大身軀拜著。
莊赦直起了身,不再是剛剛拜伏的樣子,似乎是有誰告訴他可以不再拜伏一般。而他隱約間看到了,遠處正在朝他的方向行進的一支隊伍。
那是一支看上去如同葬禮隊伍的長隊,隨著隊伍的緩緩接近,他看得也就愈發(fā)真切。
十?dāng)?shù)個不甚壯碩的嬌小身影,抬著同一個巨大的白色棺槨,上面雕刻極為復(fù)雜,而莊赦卻看不出上面的畫描繪著什么。打頭是兩個拿著如同招魂幡一樣的東西的同樣不甚壯碩的身影,而棺槨后面,跟著數(shù)十個手中或拿鈴鐺,或持香爐,又或者往周圍撒著紙錢的人。
這支隊伍緩緩地停到了莊赦的面前,近距離看到,他才大吃一驚,這個隊伍中的所有人,長得都沒有半分區(qū)別,身穿華美白色金繡祭袍,頭戴紙冠。而更為可怖的是,她們的長相,和姜小幺別無二致。
這些沉默的姜小幺們打開了棺槨,從里面取出了許多那鮫人泣出的綠色寶石,她們將這綠色的寶石放到不知哪里來的火爐上,裝在大鍋里架了起來,那些寶石在烈焰的加熱下緩緩地變成了粘稠的藍綠色漿汁。而她們又一起將那鐵水一般的漿汁倒進了陶制的模具之中,用錘子用力一敲,陶制的模具被敲了個粉碎,而剩下的,就是其中已經(jīng)變成碗的藍綠色水晶。
為首的那個“姜小幺”將碗高舉起來,而周圍的姜小幺們則無一例外地朝著她的方向拜倒。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半透明的藍綠色碗中,竟然緩緩出現(xiàn)了一碗清泉。那個為首的“姜小幺”端著清泉,搖搖晃晃地走到莊赦面前,跪下,將碗擺在地上,隨后在地上輕輕叩了個頭。
莊赦大概明白這是要讓他把這東西喝下去的意思,不過他看著碗中的水,心中不禁覺得有些可疑,雖然里面清冽見底,連一分灰塵都沒有,但是他心里卻仍在打退堂鼓。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遠處的那個巨大身軀之上,在一瞬之間睜開了五只泛著明黃色光芒的巨眼和無數(shù)只同樣泛著光的更小的眼睛,這些眼無一例外地注視著莊赦。莊赦感覺到仿佛有一種重壓幾乎要將他碾碎一般,大概知道這可能是那位君主讓他喝下這東西,于是便端起碗,將那碗中清冽的泉水一飲而盡。
他的皮膚仿佛灼燒起來,劇痛讓他蜷縮在地上,甚至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縮在那里。而周圍的那些姜小幺們,則圍著他跳起舞來,口中不斷地唱著他已經(jīng)無力分辨內(nèi)容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