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公竟渡河(下)
京師,欽天監(jiān)。
坐上監(jiān)副位置的孟新,現(xiàn)在迎來了他難得的閑暇。
歷法終審稿已經(jīng)定下,稿件已經(jīng)交到了各地官府,等到了冬季就會開始刊印。而他作為剛剛上任的監(jiān)副,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聯(lián)絡各州郡縣準備刊印歷法。
但是實際上對他來說,這并不算閑下來,因為他要和另外一個更為重要的人物加深關系。
太子周震。
自從皇帝上次在御書房暈倒后,健康情況每況日下,而這也就讓朝中許多人的眼睛盯上了太子周震。而在那件事之前,就與周震交游的孟新,也自然成了眾人眼中的太子黨之一。
但是實際上,真的身處太子黨之中的孟新,并沒有心思去想那些漫無邊際的政治斗爭的問題。對于他來說,讓太子認為他有用,并將他真正綁到太子的戰(zhàn)車上,才是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也正因如此,此刻的他正坐在太子的書房中整理著大內(nèi)侍府中送來的各類奏折。孟倫將陛下基本上放棄的朝政事務交由太子處理,這樣“不理朝政”的皇帝周琢變成了“勤政愛民”的太子周震。某種意義上,能夠?qū)⒚霞业娘L評拯救回來。
“殿下,您看朔州匪的事情。。。”
“朔州匪要陛下親自決斷,”周震此時處理著手頭的政務,心中仿佛有一塊石頭落了地一般,雖然處理政務并不是他父親給他的權(quán)力,但是太子理政,這件事本身,就意味著太子的身份已經(jīng)被敲定了。
正因如此,周震現(xiàn)在做起事情來也是很有底氣,畢竟他接管朝政之后,在朝中的存在感變強,更多人將太子視作一個可以投靠的山頭。一直以來視他為眼中釘?shù)陌菜{一派,也就不是那么方便對他搞一些陰謀陽謀了。
“孟卿,把要交由父皇審閱的奏折和塘報都整理好,我過段時間去直接呈給父皇?!敝苷鹂粗诸^堆積成山的折子,已經(jīng)被分成了兩摞,心中成就感不禁油然而生。
“是,殿下?!?p> “對不起你,今天太子少傅他們都告病在家,只能拉你過來,”周震苦笑著。
“為殿下效忠,是臣的榮幸。”
周震迅速地將那些他能夠處理好的折子都批完了,隨后叫來了旁邊的一個小吏“你,把這些都送到中書省,就說是太子的批文,迅速處理?!?p> “是?!?p> 那小吏很快便喊了兩個人過來,又帶上了一個小推車,把奏折都裝了上去,然后緩緩地推走了。屋里很快就只剩下兩人面對著其他的奏折,那些周震認為必須要交給周琢親自處理的奏折。
但是真正有問題的,也就是這些折子。
這些折子和塘報都是國內(nèi)那些他絕對無法親自處理的大事,稍微越權(quán)一點就有可能被人認為有篡權(quán)的想法。
最為緊迫的,一是朔州匪患已經(jīng)擴張到敢于圍攻郡城的程度,雖然還沒有攻下郡城,但是如果真的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的話,大胤朝廷毫無疑問會威信掃地,現(xiàn)在九州已然流寇四起,如果朝廷的威信進一步下跌,那么可能招致的結(jié)果是完全不可知的。
另外一件比較要緊的事情,則是大運河的開鑿已經(jīng)到了最后階段,來年夏季就能貫通江水河水,從岱州一路通航到泓州,這個大工程耗資巨大,持續(xù)數(shù)年未能完工,而江南郡郡守耿易明把這件事告知朝廷的意思很簡單,他希望能夠安排一次皇帝的出巡,以展天威。
這兩件事是除了周琢以外無人有資格能安排的,就算是周琢不準備處理這些事情,也得先經(jīng)由他口頭批準,太子才能去處理這些要緊的事務。
當然,奏折中還有孫正然關于江南剿匪的報告,這種東西就交給周琢審閱一下就好了。
時間差不多已經(jīng)過了正午,他看著面前的孟新。孟新對他來說是真正的同齡人,比四五十歲的太子少傅以及六七十歲的太子太傅,做事都現(xiàn)實且有條理,這讓他信心愈發(fā)增強。現(xiàn)在周琢還年富力強,等到周琢殯天的時候,他們兩人估計都四五十歲,到時候朝廷就是他們的。
這是他此時最真實的感受。
周震站起身,孟新看他站起來,也急忙起身“太子,您要回宮么?”
“差不多是時候了,”周震點點頭“孟卿,現(xiàn)在你對朝中的事務也算熟絡了,我請吏部的各位給你在中書省謀個一官半職如何?”
孟新急忙躬身“臣不敢當,才學寡少,只能輔佐太子?!?p> 孟新當然知道太子這是好意,但是如果他真想進中書省,早就讓孟倫安排他進了。問題就是中書省太忙了,手頭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到那時恐怕就很難輔佐在太子身邊。他聽他的父親,也就是大內(nèi)侍孟倫所說,陛下現(xiàn)在健康情況每況日下,保不齊哪天溘然長逝。
保持一個看似清閑的狀態(tài),這樣他就能做到看似無為,實際上卻無不為的狀態(tài)。
“好,你不愿意的話,那就這樣吧,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周震點點頭“聽說,你家有喜了?”
聽到這話,孟新愣了一下,隨后笑著又一躬身“多謝太子關心,內(nèi)人的確已經(jīng)有了身孕?!?p> 周震微微點點頭“孩子出世之前你多陪陪她吧,畢竟現(xiàn)在也不忙?!?p> 孟新一點頭“是殿下,那還請殿下準許臣先行告退?!?p> “去吧去吧,我也要回宮了。”
孟新很快就離開了御花園,直奔孟府的宅院,他剛到孟府門口,就被門口的門房攔下了。
“你干什么?”
“呃,少爺,您看。。。家里現(xiàn)在不太方便您回去。。。”
孟新皺起眉“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說說?”他心中有一絲不祥的預感,而面前的門房愈是支支吾吾,他的這種預感也就愈發(fā)強烈。
他一把推開門房,徑直走進大門,家里的侍女和婆子們看到他后的表情都變得十分驚恐,有人想要上來攔住他,但是看到他這副風風火火的樣子,馬上就被嚇得甚至跌坐在地上。
但是孟新走到花園的時候,他停下了。
并不是因為他看到了什么,而是他耳邊飄過了熟悉的抽咽聲,這抽咽聲從孟倫的房間的方向傳來。他知道這抽咽聲意味著什么,所以,他不再向前走了。
他咬著下唇,即便攀附上太子,即便坐進欽天監(jiān),他似乎還是什么都沒有改變。他還是那個活在樊籬鐵籠下的人,還是那個用來生蛋的母雞,還是孟倫的工具。
想到這里,他悲從中來,嘆了口氣,緩緩地朝著門外的方向走去。他不敢見李晴,他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的李晴到底有多么絕望,他不敢想象,他唯一敢做的,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離開,似乎就是當這一切都不存在,可能回到欽天監(jiān)的書房,住上一晚,當做什么都沒聽到,再回來吧。
他就這樣緩緩地走過那些倒在地上的婆子身邊,走過滿臉驚恐的門房身邊,離開了孟府,緩緩地朝著欽天監(jiān)走著,像是丟了魂一樣。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那些許的愧疚和不安,不知何時,他回到了欽天監(jiān)。
這個時間點,欽天監(jiān)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剩下的只有常年住在欽天監(jiān)的五官正。他直奔自己的書房,穿過走廊和庭院,來到書房中,癱坐在大搖椅上。
他不知道此刻應該做些什么,于是直接拿過了桌面上新歷的小樣,象征性地翻動起來,畢竟這樣的翻動沒什么意義,校稿完成,甚至已經(jīng)發(fā)到各地準備刊印了。
他看到新歷上各個節(jié)氣似乎都往前提了許多,但是這對他來說不那么重要,可能這就是五官正研究后得出的結(jié)果吧。
外面雖然已經(jīng)暗了下來,但是也只是黃昏而已,他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便直接走到門口,望著慢慢暗下來的天空。
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兩個老人的聲音,那個略顯冷漠的聲音顯然是清元官正,而渾厚的聲線應該是屬于清正。
他有些好奇,兩人不知為何這個時間點還在庭院里聊天么?
他在走廊之間繞了繞,走到差不多能隱約聽到兩人在說些什么的地方。
“老二,師父和莊赦那邊。。。先處理哪個?”
“師父那邊咱們不好動手,而且清本已經(jīng)知道我們要做些什么了,他是指望莊赦拿到九龍子強行壓服九州的,”清元顯然在把聲音壓低“目前來看,續(xù)龍脈的成功可能更高一些?!?p> “你確定?續(xù)龍脈這種事情。。?!?p> “莊赦的螭晵血和暎璽卵都已經(jīng)拿到手了,這兩個都是時運所得,但是剩下的幾個,都不是那么好接觸的,”清元嘆了口氣“當年清玄差點把老命拼上才從那小丫頭手里拿到靄蕈的事你不知道?”
“這個我倒是知道。。?!?p> “依我看,莊赦運氣還不錯,用得到運氣的龍子,可能他的確能碰到,但是靄蕈要打得贏霞衣女,犾狙要辯得過那個老怪物。。。”
“那龍子。。。”
“別想太多,龍子這東西,就是一個保險手段,只要續(xù)住九州龍脈,龍子的力量。。。唉,恐怕到那個時候,我們還要派人去辦了莊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