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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fù)子刀娘傳

第十話 恨(二)

負(fù)子刀娘傳 伯翔 2568 2019-07-29 11:14:23

  白虎堂,是進(jìn)了江門大院后的第一間大堂。

  這座大堂,是江門的會(huì)客堂。江門訪客無論什么目的什么身份,最多只準(zhǔn)走到白虎堂,不可再向前越一步。在外人看來,所謂江門,指的就是這一間白虎堂。

  白虎堂正面的墻壁是一座高大的祭壇,供奉著五百年江門歷代門主的靈位。七八米高的祭壇以臺(tái)階狀傾瀉而下,氣魄非凡。人在這祭壇前站著,只能仰望先代英靈,自己卻顯得渺小如浮沉。祭壇前,兩排座椅左右排開,江門對(duì)外的一言一行都在列祖列宗的注視下,使得江門弟子不敢有半點(diǎn)失態(tài),也讓江門訪客知道這里有著五百年積淀,教他們不敢放肆。

  江南鶴背對(duì)著江月容,跪坐在祭壇前的蒲墊上,虔誠地叩拜著。即使江月容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江南鶴也沒有理會(huì),繼續(xù)一次次起身,又一次次伏倒下去。

  江月容握著刀,走到了江南鶴身后。此時(shí)的江南鶴,就跪伏在她身前兩臂遠(yuǎn)的地方。

  江月容走了很久才到這里,原本有無數(shù)話要問江南鶴,但此刻,她就站在江南鶴的背后,卻不知從哪一句開始問起。江南鶴只聽到身后的江月容喘息著,不知是因?yàn)閼嵑?,還是因?yàn)槿讨奁?p>  “月容,你也過來拜拜?!苯销Q淡淡地說著,在自己身邊不遠(yuǎn)處放下了另一個(gè)蒲墊。說完,他只是端正地跪坐著,仰頭看著祖輩牌位,背脊挺得筆直。

  江月容的手顫抖了起來。

  “憑什么?”她咬著牙問道。

  “憑什么?”江南鶴戲謔似地笑道,“憑這里供著的江門五百年列祖列宗牌位,憑外頭站著的一百個(gè)江門子弟,憑我江南鶴是你親生父親。不夠么?”

  江月容猛地舉起刀,直直地指著江南鶴的后背。

  “我若不拜呢?”她兇狠地反問道。

  “不拜?那便不拜吧?!苯销Q卻無力地答著,伸手取出幾炷香,在身前的香爐里點(diǎn)燃,再向身后遞過去,“上炷香也好。不必給所有牌位上香,至少,給你母親上一炷吧?!?p>  祭壇的最下一層,一個(gè)偏僻的角落里,放著江南鶴的妻子,江月容母親的牌位。

  江月容的母親是因?yàn)殡y產(chǎn)而死的。那天她生下的孩子,就是江月容。

  江南鶴對(duì)月容母親的愛極深,曾立誓終生不再愛第二個(gè)女人。失去了愛妻的江南鶴,履行了自己的誓言,至今也未再娶。他將愛妻的靈位擺在了祖宗祭壇上,多年后又把早逝愛子的牌位擺了上去。在妻子和兒子的牌位中間,他留了一個(gè)空位,那是他自己的位置。

  “你的命,是她換來的?!本驮诮氯莳q豫的時(shí)候,江南鶴緩緩說道。

  這句話,讓江月容的手中的刀緩緩垂了下去。

  江南鶴等了許久,終于等到月容接過了他手中的香。他看到月容走向祭壇,停在她母親的牌位前,雙手將幾炷香高高舉過頭頂,低頭抽泣著。兩柄短刀,此時(shí)靜靜地放在江南鶴身后的地上,寒光散去,露出斑駁銹跡。

  江南鶴緩緩嘆了口氣。

  “我知道,是我對(duì)不起你?!彼谠氯萆砗筝p聲說道,“你要恨我,我無話可說。但這件事,我必須做。我肩負(fù)的,是一百江門子弟的生路,和五百年的榮耀啊。”

  江南鶴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從三年前江門解散開始說起,說到武陵城的三年隱居,說到一百子弟三年來的落魄生活,說到江門覆沒如何教他夜不能寐,說到鎮(zhèn)江炮火如何讓他噩夢連連。他說了許久,直到說起朝廷的招募,說起江門的重組,說起呂家村的洋菩薩相,說起朝廷給他的密令。他將一切說了出來,說了許久,說得動(dòng)情。但月容只是高高舉著那幾炷香,默默聽著,一言不發(fā),像一尊雕塑。

  “月容,回江門吧?!苯销Q喃喃地說道,“若朝廷對(duì)你不利,我會(huì)保你。將來為朝廷效命,立下幾件功績,朝廷自然知道你不是賊人。若你怪罪于我,不愿回江門,我不怪你。你可以遠(yuǎn)走高飛,去一個(gè)無人找得到你的地方。朝廷問下來,我只說你死了,呂家村沒有活口。我只希望你明白,父親不是有心害你。只是義分大小,情有公私。五百年江門,一百多弟子,父親不能為你一人,放棄他們所有。你可以原諒父親嗎?”

  月容終于動(dòng)了。她把手中的香緩緩插在母親的牌位前,那炷香早已燃去了一半。

  “父親,說完了嗎?”江月容的聲音刻意壓得很沉,是為了掩飾此刻翻滾著的心緒。

  江南鶴沒有回答。

  江月容仰頭笑了笑,笑得有些凄慘。

  她眼前,五百年列祖列宗仿佛俯視著她,一個(gè)個(gè)都那么大義凜然。江月容卻只覺得,這大義,如此可笑。

  “父親做的事,好像總是對(duì)的?!苯氯輵K笑著說道,“無論父親做了何事,殺了何人,總能找出一套大義來,教月容無法反駁。父親好厲害,肩上總是扛著幾百幾千個(gè)道理,不分給別人半點(diǎn),卻總能來去自如。月容真羨慕父親的本事,卻學(xué)不會(huì)像父親那樣說話?!?p>  江月容回過頭,看向父親。

  江南鶴看到,女兒的眼瞼雖然紅腫著,此刻卻沒有一滴眼淚。那是一副漠然到可怕的神色。

  “三年前,父親為何留女兒在呂家村?”江月容輕聲問道。

  “因天下將變,下一個(gè)時(shí)代恐怕不會(huì)再有江湖了?!苯销Q答道。

  這卻不是江月容想聽到的答案。

  江月容問的是父親為什么要將女兒留在那里,江南鶴答的,卻是天下如何,時(shí)代如何,江湖如何。

  江月容慘笑了幾聲,那笑聲卻比最慘烈的哭泣更叫人心痛。

  她緩緩邁開步子,無力地向江南鶴身后走去。經(jīng)過江南鶴身邊時(shí),她沒有半點(diǎn)停留。

  月容,你若要走,我不攔你。江南鶴頹然在心中默念著。

  但你記住,遠(yuǎn)走高飛,不要讓朝廷知道你還活著。

  不能讓朝廷知道,江門在呂家村留了活口。

  江月容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腳步。

  “昨夜在呂家村,殺呂良的那個(gè)人是誰?”她突然問道,“父親,是不是你?”

  “是我。”江南鶴慨然答道。

  一抹刀光如閃電般劃過。

  空中突然炸出一聲驚雷,如天崩一般。

  驚雷緩緩遁去,白虎堂里,一對(duì)父女靜默著。

  江月容半側(cè)過身體,右手握著短刀,直直砍向了江南鶴。但這柄刀,停在了江南鶴的脖頸前,再不能前進(jìn)分毫。江南鶴沒有轉(zhuǎn)過身,只將右手抬起。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上戴著鐵制的指環(huán)。江月容猛然砍去的刀被他精準(zhǔn)地用兩只手指扣住,全力一擊的刀勢竟被這二指之力截住,動(dòng)彈不得。這二指之力太過迅猛,兩只鐵指環(huán)竟深深地嵌入了刀刃,在精鋼打造的短刀表面上留下了幾道裂紋。

  江南鶴望著眼前的祖宗牌位,輕輕舒展了眉頭。

  “你的功夫,是我教的。”他冷冷地對(duì)江月容說道。

  江月容的右手刀被江南鶴死死扣住,任她用盡力氣也動(dòng)不得分毫。她心中慌亂,急忙將左手刀也動(dòng)作起來,向江南鶴腰間砍去。

  但她身體的動(dòng)勢隨右手刀的刀刃傳入江南鶴指間,江南鶴不等江月容的左手刀動(dòng),便突然彈地而起,半轉(zhuǎn)過身子撞向江月容。他的左肘頂在身前,借全身的動(dòng)勢,向江月容的小腹沖頂過去。

  江月容猝不及防,被這一擊狠狠擊中,一口鮮血從喉中涌出,整個(gè)身子隨之騰起,飛出了白虎堂,跌到大院里去了。她的右手刀被江南鶴奪去,只剩一柄左手短刀還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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