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顏
等蒼顏再蹲到那院子外邊兒行乞時,院子里有個女子,一張白凈的圓臉上是一對兒明亮的圓眼睛,穿著一身不起眼的寶藍色袍子,瞧著面善極了,那女子見蒼顏在門口行乞,笑著轉(zhuǎn)身回院子里拿了些食物,遞了拿了兩個大肉包子給她,并用一種了然的眼神看著把包子攥得緊緊的蒼顏道“想必是來求我濟仁堂收留的吧,你這樣的乞兒我早已見過許多了,不用害怕,隨我進院子吧,這院子就是濟仁堂的,到了濟仁堂,吃飽穿暖不是問題,還有夫子授課?!?p> 蒼顏被那個極平易近人的女子這樣的熱情弄得很不自在,但也一言不發(fā)就低著頭呆愣著跟那女子進了院子,許是見了太多的乞兒,那女子絲毫不在意蒼顏的無禮,反而更熱心地帶著蒼顏在院子里溜達。
進了院子,那院子如外邊看著的一樣,極大極寬敞,院子里站著很多女孩兒,她們穿著統(tǒng)一整齊的衣服,看著跟她差不多大小,卻在院子里扎馬步,臉上的汗水直淌入脖子里,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打濕了,看見她這個新來的,都用一種麻木的眼神輕飄飄地望了她一眼便不在看向她。
那個將她帶進院子的女子見蒼顏好奇,樂呵呵地解釋道“她們身體太弱了,扎馬步能強身健體?!?,蒼顏依舊是不發(fā)一語,沉悶地跟在那女子身后,那女子帶了她去一間房間內(nèi)給她展示了住宿環(huán)境,一間屋子就四張床,竟然還蠻寬敞的,但蒼顏算了算院子里的人數(shù)明顯比房屋內(nèi)床位多出來了一些。
又帶蒼顏去看了看學(xué)堂,學(xué)堂里只有幾個女孩兒坐里面跟著夫子學(xué)習,待那中年女子對蒼顏說“可憐的孩子,受了那許多罪,進了濟仁堂就不會有人欺負你了,濟仁堂的孩子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從今日便留下吧,可以喚我一聲王姨。”
蒼顏忙裝作十分感動的樣子,眼睛紅紅又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可以留在這里嗎?”,待那王姨十分肯定地說沒問題后,蒼顏又面露難色,有些難以啟齒地小聲詢問道“可我還有個姐姐,在另一處乞討,我可以跟著姐姐一起留在這兒嗎?”,那王姨聽了顯然更高興,爽快地答應(yīng)道“自自然是可以的,這樣也好有個伴兒?!?p> 于是蒼顏跟那王姨說去尋了自家姐一塊兒來后便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那個院子,顯出一副極為不舍又怕被拋棄的樣子,給那王姨看得是喜笑顏開。
然而,蒼顏的心中緊張極了,她畢竟跟普通的乞兒不同,進了院子就看見那些教孩童扎馬步都是內(nèi)功極深厚的高手,且那間小小的書堂里站那兒授課的也是赫赫有名的夫子,齊家尚輝煌的時候,她還見過幾面,如今不過是她臉上臟污極了,那夫子不屑于望向她,且即便看見她了,應(yīng)該也是認不出來的。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于是蒼顏假意迎合,卻找了借口趕緊開溜。
之前她娘親爹爹孩在的時候也有跟她說過世間如何險惡,因而她心中已有了猜測,只待幾日后在亂葬崗驗證。
也是之前確有許多乞兒借了乞討之名來查看情況后又留在了濟仁堂,那女子才如此放心帶蒼顏這樣的半大的女孩兒看了院子里的內(nèi)情后放她一人去尋她的姐姐,要不是那些人將濟仁堂的女孩兒訓(xùn)得實在猛了些,現(xiàn)在實在缺人,那王姨也不會如此耐心地哄蒼顏入濟仁堂。
因而竟這樣陰差陽錯地讓蒼顏發(fā)現(xiàn)了端倪,待到當月的中旬,蒼顏并未在亂葬崗發(fā)現(xiàn)有新的尸體時,她也不敢大意,依舊是躲在陰暗的角落里候著,直到下月月末時,那進了濟仁堂院子內(nèi)的丟尸人才又來丟尸體,依舊是深夜,月黑風高的,這會兒,躲在尸體堆里的蒼顏聽了那個一向緘口不言的人抱怨了一句“這些人真不拿乞丐當人,這樣折損下去,去哪兒給她們再尋人補上,一點兒不知體諒一下她們?!?p> 這亂葬崗每月都有新的尸體,因而蒼顏才能借著重重尸體將自己藏嚴實了,待確認那人已經(jīng)走遠了,徹底離開了亂葬崗,蒼顏才敢將身上的尸體搬開,去查看這回丟的尸體,果然又是女童,又是身上傷痕累累,不同的是,這次躺在亂葬崗的坑里的女孩兒里有幾個她是認識的,正是在院子里扎馬步的女孩兒中的幾個。
待蒼顏看清了那幾張臉,幾乎是瞬間身上的汗毛就立起來了,一種不寒而栗的恐懼罩在了她身上。
“果真若她的猜想一般,著濟仁堂應(yīng)是背著世人在籌備大逆不道的事情。”
蒼顏想去告發(fā)濟仁堂,卻又知該去找誰告發(fā),該去哪里告發(fā),齊府倒了之后,是她爹爹拼死才護下她,盡管死不瞑目,但她爹爹臨時前對她說的也只是讓她好好活著,仇若能報便報,不能便不報了,就平安的說著就行。
現(xiàn)如今她這樣的人,明面上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這樣的身份發(fā)現(xiàn)這樣的事情她又能去找誰呢?何況蒼顏十分有自知之明,她固然恨不得能生吃了誣陷齊家,讓齊家倒臺的人,但她確實平庸,憑她自己,報仇恐是無望,又兼,她娘親臨死前讓她爹帶她快跑,也說了,齊家沒了,是時也命也,她齊琪年身死也是如此,離了周國,不必為她報仇,可惜她爹爹沒能跟她一起活下去。
她娘親爹爹這樣費盡心思才把她保下來,她不知道為著那些不曾相識相交的已死之人或是將死之人,冒著危險去揭發(fā)此事是否值得。這一夜,蒼顏躺在尸體堆里,腦子里劇烈掙扎,為著她的安危和良心的博弈,靜悄悄地躺在死人堆里,仿佛她也已經(jīng)死了一樣。
其實,若是這樣艱難的茍活,也說不上是不是死了更好了一些,每每覺得活不下想尋死時,蒼顏就想想自己的娘親爹爹,倒也有再撐一撐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