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yīng)主母的就要做到,他陳二駝不是一個食言自肥的人。
這半年他沒讓大小姐挨過餓,殺退了幾次來調(diào)戲大小姐的混子。
求著死士營的上官發(fā)下軍令,讓自己不用有所顧忌,把周圍的混子痞子殺得心膽具顫。
為此陳二駝每次任務(wù)都沖在最前面,死士營初期的老伙計死了一輪了,陳二駝硬是命硬沒死。
憑著自己的小聰明,憑著自己眼光的活泛,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來。
就連守將張旭燕都知道有他這么一號人,他這個駝子狗屎命硬。
午后的陽光毒辣的能把人烤焦,迷迷糊糊間,好像又夢見主母給自己點心吃了,真甜??!
吧嗒吧嗒嘴兒,一股臭氣上頭。
陳二駝睜開眼,伸手擋住刺眼的陽光,真是一場好夢啊。
看著身邊的少女,陳二駝拍拍屁股站起來。
“大小姐,我出去了,若無事下晚就回來,若有事您一定要記住我的話”
說完擠出圍欄。
望著那個又瘦又佝僂的背影,陳初夏鼻子一酸,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憋了回去。
爹娘都走了,陳初夏從一個富貴人家的大小姐,淪落成一個普通的難民。
從小被養(yǎng)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如何能受得了這兵荒馬亂的時節(jié)。
這半年來,陳初夏的精神一直繃的緊緊的。
娘親臨終時的囑托,自己就在一邊,二駝當(dāng)時那認(rèn)真嚴(yán)肅的表情,自己依然記得。
這半年來,她多次想要振作起來,想接下陳家的擔(dān)子,維護(hù)陳府的尊嚴(yán),可是這個世道太難了。
陳家諾達(dá)的家業(yè),被往日和藹的親戚們分了。
街上的流氓混子,見色起意要劫持自己,要不是二駝拼命,自己現(xiàn)在能在哪里呢。
誰能想到偌大的陳家,最后就剩下一個小駝子。
那么多往日的忠仆,走的走,散的散。
就剩下二駝還記著陳家的好,還記的爹娘的恩,若是沒有二駝拼命……。
自己就像一個沒用的廢人,被庇護(hù)在二駝的身后。
就算二駝敢打敢拼,又能庇護(hù)自己多久。
陳初夏看著纖細(xì)的手指,默默的在墻上抹了一把黑灰。
得把自己的臉遮住,陳初夏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以往是驕傲,現(xiàn)在就是禍源。
披上破麻布也跟著鉆出圍欄,上城墻自己不敢。
能幫二駝的不多,在周圍撿拾點干柴,做點自己能做的吧。
半個時辰的午休,讓陳二駝精力旺盛,伸了個懶腰,向著傷兵營行去。
死士營士兵不是時刻頂在城頭的,那是戰(zhàn)兵們的事。
平日里沒任務(wù),死士營可以做點自己能做的。
對于一幫沒受過訓(xùn)練的平民和朝不保夕的死士,你又能要求什么呢,戰(zhàn)時赴死而已。
大部分人被招進(jìn)死士營,都是惶惶不可終日。
有點閑暇都與自己的家人聚在一起。
或者放浪形骸,或者瑟瑟發(fā)抖,好像下一刻,就沒了性命一般。
陳二駝不想死,他想給自己給自己掙命。
靠著自己那兩手辨認(rèn)藥材的本事,他在傷兵營認(rèn)了個便宜師傅。
一個老游醫(yī),又叫游方郎中。
高陵城被圍的時候,老游醫(yī)命不好,被困在城里。
因為會兩手醫(yī)術(shù),被軍士門拿了,來給傷兵們看病。
老游醫(yī)六十多歲了,會的本事不多。
太平時節(jié)也就能治個頭疼腦熱,拉痢疾啥的。
多數(shù)靠偏方,治好了那是醫(yī)術(shù)高明。
治不好那是你命數(shù)到了,閻王爺收你上路。
趕上這兵荒馬亂的戰(zhàn)爭,老游醫(yī)竟然多了份本事。
刀創(chuàng)箭傷都能治,原因是正好手里有個偏方對血崩,外創(chuàng)有奇效。
陳二駝就是認(rèn)準(zhǔn)了,老游醫(yī)這手本事。
憑著他勤快又有眼力勁兒,老游醫(yī)也正缺個趁手的使喚人。
于是一老一少看對眼了。
拜師費就是陳二駝不時能弄到的粗酒。
來到傷兵營,也就是街道兩旁遮陽的地方。
簡陋的鋪了一層麻布,這地方就用來安置傷兵了。
老游醫(yī)正在給一個傷兵敷藥,陳二駝麻利的接過手,把腰間的酒葫蘆遞給老游醫(yī)。
“師傅,您老歇一會,讓我來。”
陳二駝邊給傷兵抹藥邊說到。
“小駝子,你這小子還活著呢,中午沒來,我以為你落在城外了呢”
老游醫(yī)靠在一旁的石臺兒上,捶了捶腿。
拔下葫蘆塞,對著葫蘆一陣痛飲。
散落的滿頭白發(fā),配上一臉的老年斑。
還有灰胡子上的酒液,臟兮兮的,活像個老瘋子。
“我的好師傅,你可悠著點喝,這可是你徒弟用命換來的。”
陳二駝沒好氣的白了老游醫(yī)一眼。
老游醫(yī),姓秦單名一個哲字,當(dāng)然早就沒人稱呼他的大名了。
這么大歲數(shù),在鄉(xiāng)里怎么也得叫一聲秦老。
不過老游醫(yī)活的瀟灑,四處給人看病,走到哪吃到哪,人們都尊稱一聲,秦神醫(yī)。
神醫(yī)不神醫(yī)的他不在乎,這人吶,老了老了就想有個歸宿。
趕上這兵荒馬亂的,能認(rèn)下個徒弟,能有人給他送終,他挺滿意的。
這小駝子還是挺招人稀罕的,嘴甜有眼力勁會來事兒。
還有股子不要命的勁頭,自己這半拉胡片的醫(yī)術(shù),別人還未見能瞧得起,傳給他正合適。
一老一少一邊聊著城內(nèi)城外的時局,一邊給沿路的傷兵換藥。
多數(shù)傷兵都是皮肉傷,內(nèi)傷的就得等死了。
刀傷,箭傷,砸傷,燒傷,只要不大出血,都能挺幾天,至于頭暈發(fā)熱的就聽天由命吧。
這條街躺著的,都是迷迷糊糊的,偶有清醒的,陳二駝就會跟對方聊幾句,喂點水,給吃點懷里藏的面餅。
聊的都是戰(zhàn)場上的事兒,陳二駝給他講怎么防箭,被傷兵笑話半天。
“一支箭,你防的了,漫天箭雨你怎么防,你敢動就是死,你不動等人上來,咔嚓腦袋就沒了”
傷兵笑的傷口都疼,他知道這個小駝子想干啥。
看著陳二駝脖子上掛的死士營牌子,知道這個小駝子想學(xué)點保命的本事。
嘴里嚼著人家的精面餅,就給他說說戰(zhàn)陣上的道道。
“你們死士營都是沖在最前面的,就是為了消耗對方弓兵的箭數(shù)。
漫天的箭雨,什么蛇形,什么騰挪,那都是扯淡,你沒有硬甲,沒有厚盾怎么防”
傷兵兩眼望天喃喃自語道。
“你把那老頭喝的酒,給我整一口,我就教你一個管用的辦法。”
傷兵靠著半截斷壁,望著陳二駝道。
“這事兒好辦,你等著。”
陳二駝轉(zhuǎn)身,就在自家?guī)煾底煜聤Z過酒葫蘆。
“小駝子,你想欺師滅祖啊你,把酒還我”
老游醫(yī)半口酒沒咽下去,氣的吹胡子瞪眼的。
“師傅您少喝點,你還長壽著呢,這大哥都傷成啥樣了,就想來這一口,我得滿了人家的愿”
陳二駝頭也不回的,就給傷兵送去。
“要說這狼軍箭陣,沒有盔甲厚盾,防你是防不住的。
兩軍對壘,無遮無攔,作為前鋒死士,唯有奮勇向前才能死中求活?!?p> 傷兵灌下一大口酒,出聲就把陳二駝氣夠嗆。
“你這短命鬼,奮勇向前哪里還有活路,你耍我呢”
陳二駝伸手搶下酒葫蘆,沒好氣的罵著。
“啊哈哈,你這該死的駝子,我還沒說完,你就搶我酒,你還想不想聽了”
傷兵按著傷口笑罵道。
“啊,喝,喝,就知道喝,一口悶死你”
陳二駝聞言,稍不好意思,又把葫蘆給他。
“奮勇向前,說得簡單,看著漫天箭雨,有幾個能奮勇向前的。
死士營沒有甲,心里天然的就會怕,慢一步都不算奮勇向前,快一步也不算”
傷兵奪過酒葫蘆,灌了一口沒好氣的道。
“你得拼命,拼啥命?拼命跑唄。
別往后跑,督戰(zhàn)隊一箭穿了你。
你得往前跑,比所有人都快,比弓手射的箭都快”
看著陳二駝細(xì)心的聽著,傷兵嗤笑著說。
“正常的弓兵,兩軍對戰(zhàn),只有三箭的機會。
若無騎兵沖陣,弓箭手射完三箭才會撤退。
不是后撤,是兩翼撤退,后撤他不擋了主軍的路了?!?p> 傷兵灌著酒,像是回想起對戰(zhàn)時的場景。
“死士營沖鋒,你要跑贏你的同僚。
你要跑的贏敵軍第一波箭雨的落點。
然后你要等等你死士營的兄弟。
等他們沖進(jìn)第二波箭雨的落點,你在沖。
始終吊在尾巴上,這樣一來你能緩緩氣兒。
二來可以讓敵軍的第二輪箭,在你之前落下。
這第三波平射最難防,你要伏低身影,盡量趴在地上跑。
用盡全力往斜前方爬,因為三波箭雨過去,要么就是騎兵沖陣,要么就是主兵上前。
你得趕在兩軍交戰(zhàn)的間隙跑出主戰(zhàn)場,要不然憑你這小體格,踩也被踩死了?!?p> 傷兵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陳二駝的肩膀。
“弄個小盾吧,你這小駝子身形小,好隱藏。
沒事多練練,也許能活下來呢,嗯嗯……”
說完把酒葫蘆還給陳二駝,閉上眼睛忍著疼痛,直哼哼。
“謝謝大哥,等我下次回來,給你弄點止疼的藥”
陳二駝?wù)f完,轉(zhuǎn)身追上老游醫(yī)的步伐。
下次他還能回來嗎,或者他回來了他還在么?
這一刻他無比懷念,上交的小圓盾,就為了一葫蘆酒,平時也沒有摯盾的習(xí)慣。
“學(xué)到啥了,看你小子眉頭皺的,像個小老頭,嘿嘿嘿?!?p> 老游醫(yī)看著陳二駝遞來的酒葫蘆,還不忘嘲笑一聲。
“師傅,下午我想再去城外一次,就不跟著您了”
陳二駝沉思半天道。
“啥,你小子沒病吧,這也沒有軍令召集,你去城外干啥。
不活啦,你家那個大小姐,沒你可活不幾天。”
老游醫(yī)懷疑自己老了幻聽,瞪眼不信道。
“師傅,誰不想活,我得給自己加點保命的本錢。
這城說不定啥時候就破了,我捉摸著,得找點家伙事兒的,就是逃命的時候也多份保障”
陳二駝湊近老游醫(yī),小聲說道。
“我知道,你這小駝子鬼著呢,我也幫不上忙。
你那個大小姐我給你看著,有人鬧事,我就找督軍解圍。你安心的去吧。”
老游醫(yī)這回正色道。
“說的我好像回不來是的,我還得給您老送終不是?!?p> 陳二駝?wù){(diào)笑著,跳開老游醫(yī)的巴掌,直奔城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