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發(fā)瘋

　　砍樹稱不上什么技術(shù)活，但技巧還是要有的。比如說你砍得部位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砍的時候還不能只朝著一個方向用力，那樣費(fèi)勁還費(fèi)時，最好是兩頭同時用力，砍出和圓錐體的形狀，那個時候輕輕跺一腳就能讓樹倒下的方向按著自己的意愿進(jìn)行了。

　　林諾只拖著個主干下山，那些分枝已經(jīng)被她砍的七零八落堆在山里了。這樣她雖然跑兩趟，但是要比拖著個樹招搖過市好太多。

　　早晨七點(diǎn)地里已經(jīng)有不少在干活的了，都是打著早上涼快多干點(diǎn)，熱的時候就能少干點(diǎn)的譜。也是因?yàn)檫@樣，田頭總會有兩三個聚在一起說話的。

　　她們瞅見林諾拖著棵光頭樹路過，就笑吟吟的同她打招呼“上山砍樹來啊，林諾?！?p>　　林諾應(yīng)了一聲，一一的按著輩分喊了嬸嬸大娘。婦人們聽了更加高興了，嘴里開始不停的往外冒夸她的話“林諾越長越高了啊?！薄耙苍絹碓娇×??！薄皨鹱铀辛种Z這個孫女不知道是積了幾輩子的德，真是有福氣啊?！?p>　　林諾微笑著，腳上是又快了幾分，她總是不知道怎么去應(yīng)對這種情況的。

　　即使林諾心里明白，這是她們給她的善意。這種善意還表現(xiàn)在平日里，這些嬸嬸大娘們會塞給她個自己種的黃瓜或者籽瓜或者茄子之類的，嘴上還總會說著“這些東西不值錢，別往心里去”這種話。

　　然而這也是林諾最怕的地方了。

　　她家窮的啥也沒有，人家給的情，她除了記在心里啥也回不了。

　　縱然林諾還知道，她們這么做是出于對自己的可憐。在那些看不到她的地方她們會說，林諾這么好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投生到這家子來。她們還會暗搓搓的討論林諾奶奶那個精神病會不會遺傳給林諾，當(dāng)林諾考出接近滿分的成績的時候還會懷疑她是不是作弊了，畢竟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林諾還只是個中游學(xué)生。

　　如此種種有些是從屋后路過不小心聽來的，還有一些是跟她奶交好的老婆子學(xué)來的。

　　林諾那個時候花了挺長一段時間想才想明白為什么人們會這么想。最后得出一個普通人是這天底下最最最復(fù)雜的存在的結(jié)論。他們可以是在你最難的時候拉你一把的，也可以在你快走出困境的時候跺你一腳，為善還是為惡靠的不過是他們對你的喜惡。

　　走的遠(yuǎn)了，林諾才從自己的思緒里回過神來。十一二歲的少女是這天下最有活力的存在之一，天真、無邪本應(yīng)是這個她的代名詞。

　　可林諾十二載的年月里經(jīng)歷了太多成年人都沒有經(jīng)歷的東西。她大概就像那個萬年小學(xué)生柯南一樣，小孩子的身體里裝著一個成熟的靈魂。林諾沒有看過這個動畫片，但是她聽同學(xué)說過，林諾其實(shí)很好奇那個柯南吃的那個變小孩子的藥。

　　林諾還沒到家門口的時候，就聽見自家奶奶怒罵的聲音。

　　她像是被突然激發(fā)了什么了不得超能力拖著樹枝子快步跑進(jìn)了家門。

　　院子里一片狼藉，林諾洗好的衣服被奶奶扯了下來踩進(jìn)了土里，那片長勢喜人的西紅柿還有茄子已經(jīng)被扯的離了架，有一些果已經(jīng)七零八落的掉在了地上。

　　林諾的奶奶坐在地上，看見林諾開門進(jìn)來，眼睛餓狼見了生肉一樣，兩眼發(fā)光直勾勾的盯著林諾，林諾往前剛走了一步。她就指著林諾開始罵“你個小禍害去哪兒了！你是打算餓死我這個老婆子！”

　　林諾沒有理她，她心疼的把那些踩地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撿起來，突然之間感到一陣久違的心酸。眼睛突然不聽使喚了，腦子也是。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林諾沒忍住，抱著衣服蹲在地上哭了。

　　村里的陸婆說這是奶奶招邪了，她問林諾要了半袋子米，給了林諾一杯放了黃符的水，說喝了就能好。

　　結(jié)果奶奶喝了水肚子疼的去了醫(yī)院，大夫說奶奶這是精神出問題了，這個歲數(shù)基本不能痊愈了，只能吃藥控制著。

　　林諾無聲掉了好久的眼淚，蹲在那兒半天沒有動彈一下。她感覺自己像那條林佳佳養(yǎng)的金魚，要被空氣壓的喘不上氣來了。

　　林諾緩過神來以后沒有去管她奶，反倒是忙著收拾院子。倒不是她不關(guān)心她奶，而是在她奶奶幾乎天天的犯病的那段時候，林諾總結(jié)出一個經(jīng)驗(yàn)，不要在奶奶犯病的時候做任何事情。她奶奶年紀(jì)大了，不犯病的時候做什么都慢，犯病的時候反而跟個小伙子一樣，靈活的厲害。你單憑想是怎么也想象不到一個八十好幾的人能在炕上蹦上蹦下的。索性她也沒啥傷人或者自傷的意圖，就折騰折騰東西再罵罵林諾，犯病就過去了。

　　她手腳麻利的把臟衣服泡在盆子里，又把倒地的蔬菜扶起來重新架起來。林諾突然覺得自己活的還挺樂觀的，她竟然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

　　林諾奶奶罵了一陣罵累了，開始指使著林諾給她拿水喝。

　　林諾只覺得自己卑微的利害。

　　她想起自己看的那本俄國名著的第一句話，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林諾遞了水，把四分之一片安眠藥摻和在了里面，等她奶開始打哈欠的時候，又哄著她奶回了房間里。

　　這一鬧騰就到了九點(diǎn)鐘，也就到了她去編籃子的時候了。

　　她撂在山上的那捆子樹枝還沒弄回來，也不知道明天再去弄還能不能在，大概還得再砍一次吧。

　　去村長家是不能遲的，去晚了就沒有活了。相較于林諾純靠編籃子掙錢，村里的其他老太太就是給孫子掙個糖錢或者買水果錢了。

　　她們這個編籃子是領(lǐng)件做的，你今天決定做十個，那你就拿十個的材料去做。

　　村里閑著的也不少，村長老婆那一天一百個籃子的名額根本就不夠分的，一個籃子給5塊的工錢，林諾一向是領(lǐng)40個籃子的數(shù)量。她手快，一個籃子只需要用十五分鐘左右就能編起來，一天能掙到200塊錢。

　　就是可惜這種五塊的籃子訂單不多，村長老婆說只要1500個。林諾很在意這次掙錢的機(jī)會，因?yàn)橐郧岸际且恍┦址ㄍ?fù)雜但是只有3塊錢掙的籃子。

　　林諾想攢錢。但是到目前她基本上一分錢沒攢下。她爸當(dāng)初讓人哄著借的高利貸，雖然看著她家孤兒寡母怪可憐的，實(shí)際上是被村民嚇走了，不收利息了，但本金十萬還要讓她們還。

　　當(dāng)初巽寮寨的村長給他們做了公證，讓林諾繼承了她爹的這筆巨債，當(dāng)時村長以為林諾她爹能重新做人掙錢養(yǎng)家還債。沒想到林有正就這么跑了，那筆子爛債徹底落在了林諾頭上。

　　林諾每個月能掙2300到3000塊錢，月月還債只能留下三百塊錢過日子。

　　家里雖說種了菜，但也不是每天都有菜成熟的，集還是得趕的，一個月能花三十塊錢去。她奶奶年紀(jì)這么大了，平常還犯病折騰自己，林諾怕她奶骨質(zhì)疏松，通常是拿出五十塊錢來去買那種老年人奶粉給她奶補(bǔ)充營養(yǎng)，再去掉那六十塊錢的藥錢，二十的肉錢，十塊錢的水果錢，二十多的雞蛋錢……最后也就能省下八十塊錢吧。

　　這一切還得建立在林諾有活干的基礎(chǔ)上。

　　村長老婆也不是總有編籃子的訂單的，如果沒有林諾就得去山上看看有沒有山蘑菇或者其他土特產(chǎn)，通常是曬干了帶去縣里賣，這個時候能掙到一千五就是運(yùn)氣極好了，更多的時候就是只能掙個七八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