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送別
【藍(lán)瘦香菇】
這天晚上于躍回到家，發(fā)現(xiàn)自己岳父岳母也來了。看到他們，他有一點驚喜。岳父說：“我們來這里多陪陪你們，等一下我們會去賓館住?！?p> 他對大家的到來一并表示了感謝，但是他必須失陪了。因為明后兩天還要正常工作的。初四初五兩天，在家料理后事。
晚上他和老婆一起讀著父親留下的家書，想不到父親也會留下《傅雷家書》一樣的文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老婆也禁不住流淚了。她說：“原來你是經(jīng)常和父親頂嘴？你這兒子真做得不咋滴？”
“是噢！結(jié)婚前，他一度態(tài)度強硬，其實他也就嘴硬而已，真沒有不支持我們。婚姻上我這個兒子確實是先斬后奏了，不尊重自己父母了呀！我姿態(tài)低一點，好好地給父母一個臺階下就成了。他說：‘你居然從來沒有和父母溝通過，一個人去了女方家里，就和岳父母把自己的婚姻確定下來了，你有沒有把自己父母放在眼里過？’那時我也年輕氣盛，我也惱羞成怒，我也會頂嘴：‘老子犯錯，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老子自己去負(fù)荊請罪。老子不用爹娘出面為我擦屁股’。然后父親真的火氣大了，我就被他趕出家門了。我們就杠上了，工作一忙我就半年沒回家?；剡^頭來看，那時候他身體已經(jīng)不大好了，哎……我真是混賬啊！”他嘆著氣。
“哎……直到舅舅帶著你父母上門提親，和我父母一溝通，事情一下子穿幫，我們其實并沒有領(lǐng)證。雖然我們早已暗度陳倉，荼毒生靈。但是結(jié)為正式夫妻前我們女方也是要端端架子——才不會追著求著要嫁到你家。我們已經(jīng)先斬后奏過一次了，這次真的只是嚇嚇?biāo)麄?，你肯定不舍得離開松江鎮(zhèn)，離開父母的”，她說。
“我那時候太血氣方剛，怕他們不接受我們？故意撒謊要挾他們，你們接不接受我們沒關(guān)系，反正我結(jié)婚證已經(jīng)領(lǐng)好了。你們不接受，我們就去崇明過日子？”，陳怡說。
“其實，那時候我只要姿態(tài)低一點，好好給他們一個臺階下就成了，哎……那時我好好帶著他檢查，沒準(zhǔn)就‘上醫(yī)治未病’了，哎……”，他說。
“你們兩個都太倔強，經(jīng)常一言不合，就杠上了。我和自己父親就挺和諧的嘛！那時我求著父親讓他接受你的，我還是蠻感激他的，”老婆說道。
“還是你福氣好?。≈獣_(dá)理，知書在前達(dá)理在后，畢竟你父親更有文化。你們一家多好，三個人都是B型。我們家一個A一個B一個O，整一個三足鼎立。還是養(yǎng)女兒好吧！女兒和父親更親更嗲一些。養(yǎng)了我這樣的兒子有什么用？”于躍嘆氣。
“有用，有用。你是一位敬業(yè)的醫(yī)生，是一位模范女婿，是知情識趣的老公，卻唯獨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哎！‘自古忠孝難以兩全’?。 崩掀乓矅@氣。
“行了，行了，我看你今晚又是‘夜貓子’一個了。要不一起來好好想想，我該和大家分享些什么呢？我這個不孝之子？‘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他又開始流淚了。
“其實，這些年你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工作和學(xué)習(xí)上。你好像從沒有好好想過要去做一個好兒子，好父親？父母抱孫心切，渴望親情，你卻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樂得這樣子‘丁克’著？也從來沒有擔(dān)心過自己的生育能力？”老婆說。
“是咧，生老病死，世事無常，我看得太多了。對孩子我還真沒什么渴望，我覺得一輩子‘丁克’完全沒問題??！這么多年我在實驗室和手術(shù)室被終日摧殘著，受了太多輻射，我想我精子質(zhì)量早就不達(dá)標(biāo)了。如果我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你會離開我嗎？”他說。
“沒想過。也許真的，當(dāng)年你做男生時那孩子沒留下，就一輩子沒孩子了？”她說。
“沒就沒唄！我家又沒有王位要繼承。像同事那樣，工作精疲力盡了，還要為了功課一三五大呼小叫，二四六雞飛狗跳？有啥意思呢？”，他說。
“不，我想做一回母親，我要十月懷胎，我要經(jīng)歷分娩……”，陳怡“藍(lán)瘦香菇”了。
于是，兩個人一起“藍(lán)瘦香菇”了。
左右這一夜，于躍還是差強人意地睡了六個小時，陳怡凌晨三點又醒了，睜大眼睛又再也睡不著了？
【送別】
后事其實是非常難寫的，中國人一向?qū)λM莫如深。就像曾有媒體人說的：“他活著，就像從來不會死一樣；他死了，就像從來沒有活過一樣”。中國人的文化一向是眾生輕死的，我們毋庸置疑。
葬禮前一夜是年初四，大家還在新年假期中，大家就寢的“排列組合”都一反常態(tài)。于躍和大他半歲表哥一起睡，還在“黑白顛倒”中的陳怡和父母一起去住賓館了。這是于躍提出來的，童年的暑假里他每天都和表哥擠在一張床上，兩人像親兄弟一樣無話不談。
他們就像親兄弟，他們同年出生，同時上了大學(xué)。表哥談戀愛分分合合N次，于躍倒是“從一而終”。他們同一年結(jié)婚，婚禮上做了彼此的伴郎?；楹?，表哥一鼓作氣三年抱倆，一雙千金云擁右抱，羨煞旁人。于躍卻還氣定神閑地“丁克”——大有將丁克進(jìn)行到底的架勢。
一方面讓表哥和他一起睡，他想在這個時期找回童年的感覺。另一方面外公的儀式，沒有哀樂，也沒有慟哭，大家在表哥的小提琴聲中，井然有序又深情緬懷地送別逝者，他希望明天的儀式能夠如法炮制。那么有很多細(xì)節(jié)的操作上需要和表哥具體溝通。
第二天上午十點，告別儀式正式開始了，走進(jìn)里禮廳第一時刻，于躍傻眼了，陳怡也傻眼了？大屏幕上居然正著播放著自己在手術(shù)室里忙碌，跟著上級醫(yī)生在查房，在辦公室開會學(xué)習(xí)的視頻；與此同時作為對比，母親在家里做家務(wù)，兩個人孤單單地吃飯，父親無助地躺在病床上，母親陪伴著他，帶著他出去散步，父母人生最后半年出去旅游的一些視頻。最后還出現(xiàn)了松江二中校景和醉白池的園景，最后一幕則定格在一個年輕的母親帶著兩個孩子，佇立在醉白池“十鹿九回頭”那塊碑前面的背影？
像夜里孤獨的流星，
飛越在光年里找尋。
浩瀚的宇宙，
多少穿梭的星辰，
數(shù)一數(shù)，有誰同行？
踏千帆過盡的水印，
到城鄉(xiāng)枯榮的實境。
春夏轉(zhuǎn)秋冬，
苦成樂，淚變了喜，
同一滴鮮血的表情。
天荒地老生死白頭，
有誰能截斷，如此牽系。
?？菔癄€，是否不渝，
一生廝守分離。
輕輕擁抱是那么親，
卻用了半生來走近，
愛恨與悲歡，
離合自一個屋頂。
搖蕩風(fēng)雨里的人心，
天荒地老生死白頭，
有誰能截斷，如此牽系。
?？菔癄€，是否不渝，
一生廝守分離。
輕輕擁抱是那么親，
卻是一輩子的遠(yuǎn)行。
聚散與掛念，
成長自一個門庭，
海角天涯也許，
得意失意也許，
怎么都別忘了，
“一聲平安”的叮嚀。
昨晚還和哥哥討論過，他說自己作為醫(yī)生，這些年生離死別也看多了，已經(jīng)學(xué)會從容應(yīng)對了。他想自己是不會在父親的后事上痛哭或失態(tài)的，他會克制好自己，會冷靜地應(yīng)對這一切的。哥哥一邊聽他傾訴，一邊安撫著他，讓他早點休息吧！
這些視頻真實地記錄下這一家人這一年來的生活狀態(tài)，實在太催人淚下了，小夫妻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很多親友也聚精會神地看著這段視頻，泣不成聲。雖然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自己怎么會被無意間拍下這些視頻的呢？他只是以為同事在他面前玩手機，居然把他工作的狀態(tài)記錄了下來。還被舅舅做成了小電影，配上了《都挺好》的片尾曲《叮嚀》？
他事先準(zhǔn)備了七八分鐘的稿子，也打印好了看熟了，反正就是走個套路唄！當(dāng)時大家都有點激動，場面也很混亂，到臺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弄丟了稿子，雖然手機里是有電子稿，但是畢竟屏幕太小，這種嚴(yán)肅莊重場合低頭對著手機一邊滑呀滑，一邊朗讀，成何體統(tǒng)？所幸哥哥心領(lǐng)神會，他倆倒也配合默契，在哥哥小提琴的伴奏下，他從頭到尾全程脫稿。因為脫稿，因為激動，差不多是100%即興發(fā)揮，80%跑題。
我們盡力記錄下來這樣一位年輕的兒子，在自己中年父親的告別儀式上和大家“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