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飛快地跑進了冬青樹籬后面,一顆小心臟咚咚地跳個不停,就連自己裝著施法材料的小袋子丟了也沒注意到,她一口氣跑回自己的房間,趕走了侍女們,撲在床上劇烈地喘息著,她的頭暈乎乎的,面頰發(fā)麻,眼前的世界旋轉(zhuǎn)個不停,她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但國王陛下,她是說,路易,(親愛的)路易的聲音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
他說他不會娶亨利埃塔公主做自己的妻子。
瑪利.曼奇尼在來到巴黎之前還是一個孩子,雖然她只比路易小上兩三歲,但因為生來就是一個巫師的緣故,她在里世界的時間遠比表世界的多,而里世界的禮儀顯然沒有表世界那樣嚴苛,所以她來到巴黎,尤其是得以隨侍王太后之后,遇到了許多滿懷嫉恨的嘲諷與陷害,雖然她都一一報復回去了,但總還是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尤其是主教先生和她說過,最好不要過于頻繁地動用屬于里世界的力量。
但她是個女巫啊。
如果不是有父親與叔叔一再嚴厲地警告,也許瑪利就會想法兒回到里世界去了,那里才是屬于她的世界——在宮廷里,雖然巫師的存在幾乎是個公開的秘密,但她仍然必須嚴格謹守法則——如果一個王室成員膽敢公開豢養(yǎng)巫師或是黑暗生物,是會被教會處以絕罰,甚至被宗教裁判所上門訊問的。
而且她的家族也并不希望她只是以一個女巫的身份存在于宮廷之中,他們給予希望的不是她對魔法的理解與掌握,而是她的容貌與聲音,但……這對于瑪利來說,簡直是種恥辱,她也不愿意放棄作為女巫的身份,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夠相信她,理解她,支持她,甚至能夠懂得魔法的美妙之處。
問題是,就算她只是一個孩子,也知道這幾乎不可能。在里世界,不是沒有男巫或是女巫因為愛上了表世界的凡人,而意外泄露身份的,結(jié)局有目共睹,不是巫師殺了愛人,就是因為愛人的出賣被送上火刑架。所以即便出自于一個女孩的憧憬,這個形象也是模糊的,難以捉摸與想象的。
直到她與國王陛下在那個可怕的夜晚并肩對抗成群的狼人。
他們第一次相遇,他就知道她是個女巫了。
瑪利有擔心過,國王陛下會不會如同巫師們描述的那些凡人,只因為見到他們施放咒語而陷入恐懼,繼而瘋狂,很顯然,沒有,國王陛下接受了她的存在,他不畏懼她,也不會向她獻媚,他的態(tài)度……只能這樣形容吧,就像是面對著一個樂師、一位教士、一名學者,令凡人們聞之色變的咒語也只是一個技能——如同料理花兒或是烘培面包那樣的技能,他堪稱平靜地接受了她,還有魔法,她興致勃勃地說起那些里世界的事兒時,他也不會瑟縮或是生氣,反而抱著一種真誠與熱忱的態(tài)度全神貫注地傾聽。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個模糊的形象變得鮮明起來了,鮮明的就像是隨時會出現(xiàn)在她眼前。
直至今日,她在門外聽到那句話的時候,路易突然與那個形象重疊了起來。
意識到這點的瑪利驚慌得不知應該如何是好,甚至無意間擰斷了小袋子的掛繩,發(fā)現(xiàn)路易正在向自己走來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逃走了,她無法面對他,至少今天不要,或許之后幾天也不要。
可就在她無所適從的時候,路易來了。
國王可以拒絕他人的覲見,但在黎塞留宅里,沒人能夠拒絕國王的拜訪,瑪利帶著一張酡紅的臉蛋兒去見了國王,路易還以為她喝多了酒,“這是你的袋子,”他提著袋子把它還給瑪利:“要小心,曼奇尼小姐,”他和善地說:“現(xiàn)在的巴黎到處都是宗教裁判所的人,也許會有一些心思叵測的人會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瑪利發(fā)自內(nèi)心地道了謝,她也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但還是恭恭敬敬地向國王行了禮,道了謝。
這讓路易都有些意外了,曼奇尼小姐可能是他身邊最放肆的一個人了,她不太把他當作國王看,經(jīng)常直呼他的名字路易,會走在他前面,或是堅持與他共乘,也因為這個緣故,在人數(shù)眾多的仕女中,瑪利.曼奇尼是令他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個,路易從不為她的失儀而生氣,畢竟她鮮活的讓他恍如還在過去,也許正是如此,他才愿意和她時常相處。
路易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瑪利看上去有點恍惚,這讓國王有些擔心,他伸出手撫摸了一下瑪利的額頭,冰冷的手指一下子就讓瑪利清醒過來,她知道應該屈膝行禮恭送國王陛下,但她之前不愿意見他,現(xiàn)在又不愿意讓他離開。
“怎么啦,瑪利?”路易問,“放心吧,這個袋子是我撿到的,沒有讓第二個人看過,把它收好,別有下次就行了。”
“是的……”瑪利說,她垂著眼睛,幾乎不敢與路易對視,“我會小心的。”
“那么我要回去了,”國王說:“明天我們或許可以一起去集市?!?p> 他正準備轉(zhuǎn)身走開,卻被拉得往后一傾。
瑪利拽住了他的肩帶。
“你要做什么呢?瑪利,”國王有些生氣地說:“你這可有些失禮了?!?p> 他差點就要責備瑪利了,但小姑娘抬起了頭,那雙明亮的眼睛甚至可以讓暴怒中的獅子平靜下來,“好的,”她聲音輕柔地說:“陛下,好的,我愿意和您到任何地方去?!?p> 路易無奈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鬈發(fā)。
“那么你要好好休息,”他說:“別再讓人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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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去集市是路易的一個想法,他想更多地了解巴黎,還有他的民眾,現(xiàn)在因為宗教裁判所的黑衣法官與苦修士們時不時出現(xiàn)在巴黎街頭的緣故,巴黎的治安要比以往好了很多,三個月前集市也重開了,在這個沒有太多娛樂的時代,熱鬧的集市不但令平民與商人們趨之若鶩,貴胄重臣也無法抵抗這樣的誘惑,王太后安妮也曾經(jīng)提過應該去集市走走,還有蒙龐西埃女公爵,這位女公爵一直在抱怨不想總是待在黎塞留宅。
國王寫好了短箋,讓邦唐傳給王太后安妮、王弟菲利普、他的姑媽瑪麗王后與其女亨利埃塔公主,還有蒙龐西埃女公爵,邀請他們明天一起去集市,回信很快就來了,除了蒙龐西埃女公爵之外——她說她病了,很不舒服,連走動都困難,只有心領(lǐng)國王的好意了。
對此路易并不放在心上,倒是菲利普親自來道了謝,當然,之后他順理成章地和國王分享了一張床,他在入睡前給了國王一張已經(jīng)背書過的匯票,價值一萬五千個金路易。
“這是什么?”國王問。
“母親的一萬個金路易,我的五千個金路易。”菲利普說,“給您,陛下,雖然我們不明白您為什么這樣堅持,但如果您想要那么做,盡可以和我們說的?!?p> “我沒有想讓你們出錢。”路易說。
“但我們比你有錢得多啊?!狈评罩卑椎卣f:“路易,這不是給國王的,是給兒子與兄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