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離
正是水桐花怒放的時候,滿樹黃白透紫的燦爛。光滑筆直的樹桿撐起一樹盛開的華蓋,靜如處子的端莊。陽光疏疏落落地從水桐花細(xì)小的花朵里灑過來,溫柔而纏綿。
夏維然在法國應(yīng)該也熟悉了那里的生活?;蛘咚呀?jīng)找到了他的翅膀吧,那個熱愛寫詩的男孩。就多想寄一束水桐花給他,告訴他,這絢爛美麗的日子,和這像魚一樣飛翔的自由,還有舒楠。
他去了那家夢寐以求的唱片公司面試,臨走前,他擁抱著我,在我面頰上印了一個深深的吻痕。他說,等我回來,水桐花最鮮艷的時候,就是我成功的時候。
然后,就是那溫柔如水的笑靨,將我整個兒的淹沒。
我等待,看水桐花一日比一日繁盛,那樣喧鬧活潑的熱烈與美麗。可我等來的,卻只是那一個關(guān)于死亡的電話。平靜而又陌生。
也許,那天是有著細(xì)雨的紛飛的,潤濕的世界里,我抬眼,桌上的日歷就剛好是4月19日,星期六,我們相遇兩周年的日子。
他走了。我的舒楠,我的音樂創(chuàng)作天才,就這么決絕地走了。在拒絕的落幕里,劃了一個戛然而止的音符,來不及見我最后一面。
醫(yī)生告訴我,他是用一把剃須刀切斷了自己的喉管,鮮血飛濺,染紅了那件純棉的白襯衫,透明的妖嬈和溫暖。美麗,浸潤成燦爛的精彩,最后一瞬留給世間的巨大震撼與沖擊。
揭開蒙著他的白布,那蒼白的臉上竟留有一絲淡淡的笑痕,嘴角漾起,輕波微瀾里的漣漪,那樣甜美而馨暖。那一刻,我知道,他是怎樣愜意而滿足地離開這個世界的,帶著他的夢想,他對音樂的癡狂,和他最愛的一切,義無反顧地去尋他自己的熱烈了。如此凄絕而斷然,不再回首的青春年輪里布滿的憂傷,甚至精彩。只是他忘了告訴我,失敗是這樣的絕然,留下我寂寞漫長的守望。
舒楠。
我撫摸著他的面頰,眼睛,鼻子,還有嘴巴。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發(fā),都在我的指尖游走,那樣真實地滑過。溫婉,恬靜而安詳。像一個孩子,輕柔地睡去,睡在他的夢里,我的心底,這一秒,這一分,這一輩子,直到永遠(yuǎn)定格的天堂。
原來,他才是那只小魚兒,擺尾而過,便不顧一切地沖破這透明的枷鎖。只是,他沒有等到那棵屬于他的水桐,但他卻用生命為自己的追求劃上了最完美的句號。翅膀,長在了他的心中。
你終于,找到了你的自由,你音樂的天空了。這樣,你就可以永遠(yuǎn)地飛翔了。
醫(yī)生交給了我他身邊留下的遺物,那把紅色的木吉他,還有一大堆他心血譜寫的樂曲,每一支,都是他靈魂深處的呼喊,午夜里飄飛的希冀,還有絕望叩問的天堂。
他就睡在了水桐花盛開的地方,墓地里清幽地飄香。
我想,你會喜歡這個地方的。坐在他的墳前,我燃起了那一疊稿紙,還有那把木吉他。
這樣,你就不會寂寞了。
淚,終于泛濫開來,我看著他墓碑上俊朗清秀的相片,眼波里藏起的所有憂傷。便又聽到他彈著木吉他,輕柔深情地唱著那一首《像魚一樣飛翔》。
如果你是魚,就不要留戀天空的高遠(yuǎn),你的生命就只是長在了水中,游不出它圈囿的世界;
因為你是魚,便無法擺脫水中的命運,你的生命并沒有太多的精彩,只能在水的期待中絕望……
告別
畢業(yè)后,我回到了家鄉(xiāng)的那個小鎮(zhèn),在一所小學(xué)里當(dāng)起了老師。
我喜歡孩子,喜歡那簡單的生活,天真,童稚。我教孩子們唱歌,給他們講詩,講故事,還有那一個關(guān)于水桐花與小魚兒的傳說。
我的生活過得平淡而簡單。
只是在每年水桐花怒放的四月,想起那兩個人,那一段青春的故事,和那一些美麗而憂傷的日子。
其實,人生就只不過是那一些瞬間,精彩或傷感,都是青春歲月里留存的永遠(yuǎn)。回憶亦可以這樣消蝕掉一生的時光,只為那曾有的,不肯遺忘的悲歡,和定格在故事里的那些過往。
十年。我固守住那個關(guān)于我們?nèi)齻€人的美麗世界,兩個夢一樣的男子,在我的生命里永遠(yuǎn)的痕跡。仿佛凝固的淚滴,雕刻成記憶里的唯一。
直到那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這樣一則消息:
╳╳公司總裁夏維然,因公司破產(chǎn),負(fù)債幾個億,無力償還債務(wù)而于4月19日凌晨從自己公司的二十三樓跳樓自殺?!?p> 如此宿命的輪回,揪住我心的凄絕。
……夏維然,一個留學(xué)法國的詩人,回國后曾出版過一本詩集《魚也能飛翔》,但反響平平,也曾擔(dān)任過省文聯(lián)辦公室副主任,但終因無人能欣賞他的文學(xué)才華,而下海經(jīng)商。他也曾是一個商業(yè)巨子,靠炒房產(chǎn)發(fā)家,后自己注冊了一家地產(chǎn)投資公司,擁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后,繼續(xù)開始了他現(xiàn)在的商業(yè)工作,但終于,他還是失敗了。整個公司的破產(chǎn),導(dǎo)致他無力支付巨額的貸款與債務(wù),現(xiàn)年三十四歲的他,便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我見到了報紙上登載的那一張相片,依然英俊的面龐,傲然而灑脫,俄羅斯冰雕的鼻梁還是那樣凸兀著,雪地里閃爍的寒光。只是,我終于看清了他摘下眼鏡后那深陷的眸子里,黯然而迷惘地定格成生命最后將要渙散的微茫。
夏維然。我輕輕地念著,仿佛宿命的注定。想象著二十三樓飛墜的他,該是怎樣的無奈與凄然。卻又不敢去想象,在落地的那一瞬間,他是否聽得到翅膀折斷的聲響。血肉模糊的一生,只因了這最初亦是最后的飛翔。
我的詩人,追尋了這么多年,仍然是選擇了最后那一瞬的斷然,是逃不過水的魚兒嗎?
十年前的4月19日,正是舒楠飛翔的日子。水桐花那樣鮮艷妖嬈地綻放,繁華一生的美麗與精彩。
你也沒有找到你的水桐,你飛翔的翅膀。那詩般的幻夢里,你依然是那一只游弋的小魚兒,甘愿被水如此緊地將你捆鎖。
眼淚,猛然轟塌。十年來,從未哭泣過的自己,總以為眼淚早已在那一座墳頭流干,祭奠了我十年安靜而平凡的時光。此刻,面對著這樣一個夏維然,我才明白,是為那一夜離別的償還。都是屬于他青春世界里所有的沖動與迷惘。
十年后,遲來的告別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