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言一路上馬不停蹄地趕回玖天縣,每天只打盹一個多時辰便繼續(xù)趕路,就為早一刻見到李得財,到家門口時,她已精疲力竭,眼里充滿血絲,臉上身上滿是暗黑的灰塵,顯得她憔悴而憂郁,傷口的結痂又迸裂了,她都不管不顧,她急切地想見到李得財,告訴他,她很想他,告訴他,她受了委屈。
李得財解職以后并未搬走,他躺在床上尚未起來,他在等水無言,他知道她會回來,盡管他不愿再去想她,不想看見她,可是心里不自覺地盼著她回來。
水無言的心突突地跳著,她調(diào)整了表情和呼吸,才推開門,故作輕松地說,“師哥!我回來啦!”
李得財一聽到開門聲,心就突突地跳著,他知道那不會是豆蔻,豆蔻前幾天已被他趕走。豆蔻之前受水無言的委托,想勾引李得財,可后來見李得財對水無言一往情深,忠貞不渝,反倒想起以前的自己,便對他動了一絲感情,想拉李得財下水,李得財告訴她,他自己已經(jīng)痊愈,請豆蔻不用再來。所以他知道既然不是豆蔻,那一定是師妹回來了,聽到水無言的聲音,他在閃念之間覺得心花怒放,可是又在閃念之間,沒有做任何反應。
水無言很失落,她聽到了李得財?shù)暮粑?,知道他在家,她仿佛看見了她與李得財之間已經(jīng)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她定在門口,不敢再跨前一步。
李得財仍未言語。
水無言進屋來,看了一眼床上的李得財,也故意讓李得財看見了她,然后她轉身去了后廚,也沒有說話,卻故意弄出響聲,她用聲音告訴李得財,她先用杯子喝了水,連續(xù)喝了五杯,讓他知道她一路趕來,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
李得財依然不語。
她又故意把杯子滑落在地上,打碎了,她又故意地慘叫了一聲:“哎呀!師哥!我流血了!”她真的流血了,是左肋的傷口。
李得財終于動了,動得很迅速,他沖進后廚,看到水無言的左肋真的在冒血,先是有些意外,又急忙把水無言抱到床上,用豆蔻留下的藥給她敷上,雖然水無言一直在用熱切的眼光看著李得財,可是李得財故意視而不見,未曾與她對視一眼,他假裝正在全力處理傷口,只在趁水無言不注意的時候,時不時地偷眼打量她一眼,他看到了水無言眼里的血絲,衣服上和臉上的灰塵,左肋的傷口,并聞到了她身上的汗臭,他心里很疼,可是他依舊未置一詞。
水無言用她干裂灰暗、不再動人的嘴唇說道,“師哥,我很想你。”
李得財何嘗不想她呢,可是他把頭偏開,不讓眼淚當著水無言的面流出來,沒有說話。
水無言又說,“師哥,你聽到了嗎?我很想你?!?p> 李得財把紗布打了個結,站了起來,走開了,他背對著水無言,在桌旁坐了下來,依然沒有說話。
水無言不折不饒,眼里含淚,喉嚨嘶啞,甚至低三下四地繼續(xù)說,“師哥,我很想你,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p> 李得財還是沒有說話,盡管他知道,水無言為了挽回他,已經(jīng)在盡她最大努力,就差跪地懇求了,他自己也喉嚨干澀,眼睛濕潤,但他仍故作無所謂地倒茶喝著。
水無言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哭著,盼著李得財會去哄她。
李得財背對著她,一動也沒有動,任憑她眼淚在眼眶里落了又漲,漲了又落。
水無言的哭聲漸漸止了,變成了嗚咽和哽咽,她知道,哭是挽不回李得財?shù)男牧耍榔饋?,朝浴室走去,她幾天幾夜忙著趕路,已是一身臭汗,是該沐浴了,可是她身上有傷,也正是她身上有傷,她才要洗澡,或許這樣才能讓李得財開口說話。
果然,李得財說,“你身上有傷,沾不得涼水?!?p> 水無言不理他,繼續(xù)舀水。
李得財知道水無言在賭氣,她想讓自己去阻止她,可是他偏偏不去。
水無言繼續(xù)脫衣服,扯到傷口,她故意舌根打顫地發(fā)出“唏”的聲音,提醒李得財,傷口很疼。
李得財豎著耳朵聽著,他仍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水無言舉著一瓢冷水放在頭頂,也豎著耳朵聽著,見李得財沒有過來,她只好硬著頭皮兜頭澆下,又慘叫了一聲。
李得財終于動了,他沖進浴室,把水瓢搶過來,扔在地上,說,“你失心瘋了嗎?”
水無言反而笑了,她說,“我就知道你還關心我,我三天沒洗澡了,都快臭死了,你又不理我,等傷口好了再洗,我早就被自己熏死了?!庇衷谧约荷砩厦藘上?,手上盡是污水,遞給李得財看,“你看,你看,有多臟,要不是為了想早點看見你,我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嗎?”
李得財不理她,又走了出去。
水無言氣得撿起水瓢,又澆下兩瓢冷水在身上,又疼得哇哇叫。
李得財氣得搶過水瓢,使勁砸破在地上。
水無言怒極反笑道,“今天我就是要洗澡,要么我自己洗,要么你幫我洗?!?p> 李得財冷冷地說,“我不會再碰你?!闭f完這幾個字,又走了出去。
短短六個字,讓水無言僵在當?shù)?,動彈不得,過了半晌,她把一桶水從頭上澆下,身子也不擦,一聲不響地躺在床上,見李得財已經(jīng)出門去了,她心如死灰,冷淚混著冷水,濕透了半張床。
太陽剛落山,豆蔻來了,是李得財去請她來的,李得財沒有隨豆蔻一起回來。豆蔻替水無言洗澡、清理傷口、換藥、穿衣,扶她入睡,水無言一直沒有說一個字,好像死了一般。
豆蔻心里想著,“世上又多了一個活死人?!弊焐蠀s依然勸著,“你們兩個真是一對冤家,明明那么愛對方,又不努力珍惜,像你師哥這樣的正經(jīng)男子,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了,你不要灰心,這幾天我照顧他,早看出來他心里只有你,讓他冷靜幾天,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p> 水無言沒有說話。她閉著眼睛,眼淚卻從縫隙里滑落下來。
豆蔻搖了搖頭,走了。
夜已深。
門開了。
李得財回來了。
水無言沒有睡著,但是她裝著睡著了。
李得財走到床邊,蹲下身仔細地看著水無言,看著她的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頭發(fā)、手臂和手指,卻沒有碰她,他在地上隨便搭了個床鋪睡下。
水無言突然冷靜得不帶絲毫感情地說,“我還以為你永遠不回來了。”
李得財被嚇了一跳,他也冷靜得不帶絲毫感情地說,“你知道我的,我說過的話,就是死,也會遵守到底?!?p> 水無言心里不知是苦還是甜,或者是酸,她想起和李得財看完瞿秋葵表演的舞蹈和琵琶,道盡了相愛的兩個人離別后的痛苦、孤獨和思念,她害怕了,所以她趴在李得財身上,捏著他的臉說,“師哥,這輩子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李得?;卮鸬氖?,“要我離開你,除非你離開我?;蛘撸俏宜懒??!蹦菚r侯是何等甜蜜,兩顆心是何等緊密,那時侯怎么會想到兩個人會分開,兩個人會有嫌隙,會聽到他說,“我永遠不會再碰你。”
水無言想到這里,她突然心里有一口氣竄上來,發(fā)瘋似的從床上坐起,手亂揮著,吼道,“我不要你管!你走??!我是死是活,都不要你管!你走??!”
李得財沒有走,也沒有說話。
水無言又躺了下去。
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屋子里靜極了。
水無言用很輕很冷靜的聲音說,“你嫌我臟了,是嗎?所以你不會再碰我,是這樣嗎?”
李得財依然沒有說話,好似睡著了一樣。
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屋子里靜極了。
水無言又用很輕很冷靜的聲音道,“你說你要遵守你的承諾,那好,你可要說話算話?!?p> 李得財依然沒有說話,好似睡著了一樣??墒撬]有睡著,他在想,水無言又會做什么傻事。
沉默,永恒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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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亮了。
水無言起床。
她對著空氣一句一頓地說,“我要去舟城。去舟城兵器組。他們最近想要兼并赤劍門。我去哪里你就要跟我去哪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