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
怪物翻滾的速度越來越快,疼癢讓嚴飛沒辦法將身形固定,在喉嚨壁內四處撞擊。倒齒的齒尖刮擦著他的身體,很快便成了一個血人,渾身沒有一塊完整之處。
皮膚的破損,更加劇了血霧的鉆入速度。體外的皮肉之傷,不及內里疼癢的萬分之一。
嚴飛渾身緊繃,雙手死死握成拳,防止自己失去理智撓傷自己。他雙眼一眨不眨,在滾動的體位下,搜尋著可能固定身形的位置。理智和身體的本能在拉鋸,稍有不慎,便會徹底喪失神智,自我折磨而死。這種痛苦,與得知好友的死訊相比,只遜一籌。
身體的疼痛,尚可治愈,而心里的疼痛,卻是伴隨一生的。
若非時常感受到那股錐心之痛,只怕他現在,早已控制不住自己。
天旋地轉,不知過了多久,怪物似乎慢慢停了下來,滴滴答答的血水從上方垂落,腥臭味越來愈濃。
嚴飛躺倒在一顆巨齒下方,動彈不得。
連續(xù)的撞擊,加上疼癢還在繼續(xù),他現在除了睜眼,甚至連動根手指頭都困難。
血水從眼球爆炸的地方流淌下來,將嚴飛包裹在其中。
怪物的嘴巴已經閉合,幾顆紅芒正在慢慢淡卻的眼珠,瞳孔緩慢放大。
它,就這么死了?
嚴飛盡力將視線放在周圍,轉移注意力,不讓自己被身體的麻癢控制。
這怪物,是如何出現的?
黃沙漫天,沒有任何活物。如果蕫心說的都是真的,那么這里的溫度降低,是否和怪物的出現有關?它以何為食?為什么喉嚨里會掛著一具怪異的死尸?對了,蕫心呢?
嚴飛想起在黃沙漫天里聽到的呼救聲,當時他的身邊,只有蕫心。
血水越淌越多,快要漫至嚴飛的鼻腔。他拼命掙扎著,在血水里觸摸到了怪物的喉嚨內壁。柔軟但不光滑,有些粗糙膈手。
極致的疼癢還在,但身體似乎對其有了一定的抵抗力。這種抵抗力就是人體的抗痛能力,也就是能夠忍受疼痛的程度。有的人劃傷便疼痛難忍,而有的人,不用麻醉便能咬牙做手術,是因為他們的痛閾不同。而痛閾,是可以通過鍛煉來擴大的。換一種說法,就是疼痛神經的敏感度,可由大腦來調節(jié)。若敏感度調低,則痛感會降低。這是那個研究狂人對他說過的話,誆他去進行抗擊打訓練,而他自己,則怕疼怕得要死。
手指能動了,嚴飛摸著下方,一點點挪動身體,扶著巨齒坐下。
閉合的口腔里,光芒越發(fā)暗淡了,喉嚨深處忽然有了動靜。
“有、咳咳,有人嗎?”
她還沒死!
嚴飛的眼眸極快閃過一抹笑意,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慶幸。
也許,在這樣危險的地方,有個同類,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蕫心從黑暗中爬了上來,渾身上下被粘液包裹,酸臭味隔著老遠都能聞見。
怪物的喉嚨深處比較窄,蕫心擠了半天才從里面爬出來。
一出來,她就看到了倚坐在巨齒旁的嚴飛,渾身是血,雙眼卻很清明。
“嚴飛?”蕫心快速跑了過來,因為粘液掉落,導致腳底打滑,直接撲進了嚴飛身前的血水里。
等再抬頭,她已經和嚴飛別無二致。
蕫心干脆學著嚴飛的樣子坐下,看著他,輕輕笑了起來。
劫后余生,這種喜悅,無以言表。
笑著笑著,她發(fā)現了不對勁。嚴飛至始至終,沒有動彈一下。
她伸手,在嚴飛眼前晃悠,“嚴飛,你怎么了?”
嚴飛眨眼,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正常,“沒事?!?p> 蕫心仔細瞧了半天,忽然俯身到他面前,將他的胳膊抬起,“你……受傷了?”
四周的紅芒持續(xù)變暗,蕫心早已瞧清楚了這里發(fā)生的一切。若非這怪物被殺死了,只怕她現在已經化作一堆枯骨,成為了它的養(yǎng)分。
“謝謝!”
這聲謝,蕫心發(fā)自內心。
“嗯?!?p> 嚴飛不欲多言,他體內,似乎在發(fā)生某種變化。
“還能站起來嗎?我扶你出去?!?p> 蕫心不敢用力,輕輕將嚴飛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頭。
離得近了,她才發(fā)現,嚴飛受的傷有多嚴重,只怕還有內傷,不能強行移動。
將他的胳膊放下,蕫心靜靜地坐在旁邊,陪著他。
“我和你說說話吧,長這么大,還從沒和男生單獨相處過。你聽著就好,如果覺得我說得不好,就告訴我?!?p> 蕫心看著嚴飛,見他沒有反對,于是繼續(xù)道:“從小到大,我就是別人眼中的乖乖女,聽話,乖巧,從不提過分的要求,一切都按照爸媽的意愿,上輔導班,上興趣課,一天到晚都在忙?!?p> 說著,蕫心輕輕笑了。
“說起來好笑,上了這么多課,我現在唯一記住的,就是同桌悄悄給我遞紙條,那上面畫了一些幼稚的畫。具體是什么,想不起來,但那種緊張的心情,我到現在還感覺得到。
上了高中,爸媽讓我選文科,不準早戀,不許談戀愛,不許和成績不好的同學走得太近。每天按時回家,上下學都由他們接送。當時我就在想,等我上了大學,就能徹底擺脫這種生活。
結果你猜怎樣?上了大學,我依然由爸媽接送,只不過不是每天,而是每個星期。那個時候,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盡快成長,脫離他們的掌控。
現在好了,我真的出來了,沒想到就到了……”
蕫心說著,側頭看了一眼,發(fā)現嚴飛的眼皮慢慢往下耷拉,她不由有些慌了。
“嚴飛,你怎么了,是想睡了嗎?”
嚴飛沒有回答,蕫心的淚水不由自主模糊了眼眶。
“嚴飛,你別睡,聽我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想方設法逃離父母,卻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弄丟了自己,也連累了你?!?p> 雙手捧著嚴飛的頭,輕輕搖晃著,“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眼皮持續(xù)朝下合攏,蕫心哭了,邊哭邊說:“嚴飛,你不要死,我不想一個人,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嚴飛沒有反應,蕫心心里的恐慌和悲傷,一股腦全都涌了出來。
“你不要死,我們還要一起走出去。別睡啊,求求你,睜眼好不好?怪物已經死了,只要活著,我們就能重新回到嚴京。你也有父母親人對不對?你想想他們,他們還在外面等著你,千萬不要死,不要……”
雙手不停地搖晃,嚴飛始終沒有睜眼,氣息越來越微弱。
蕫心忍不住放聲大哭,跪立在嚴飛面前,看著他睡過去,她卻無能為力。
哭了一陣,蕫心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我?guī)愠鋈?,絕不會讓你在怪物的身體里睡過去?!?p> 俯身,將嚴飛的手臂攬過去,架在肩頭,蕫心一手扶著巨齒,一手扶住嚴飛的腰,將他慢慢從地上架了起來,朝怪物的嘴巴處挪動。
嚴飛的身形體重,不是蕫心可以駕馭的,但她卻始終沒有放手,哪怕步履蹣跚,哪怕舉步維艱。
陷入沉眠的嚴飛,對外界一無所知。
他陷入了一片黑暗,噩夢,再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