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君六九睫毛輕顫。
意識回籠,無感重聚。
還活著?
協(xié)會沒讓F4K殺了他嗎?
神經(jīng)極度疲憊,他想努力打開眼瞼,卻沉沉昏了過去。
潔白門板被輕輕推開,一身黑衣的女子將身體往里頭一探,見里面的人依舊睡得安然,無聲退回走廊。
梅棠卿靠著墻,揉了揉太陽穴。
空腹飲酒,他到底抱了什么樣的心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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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晨曦靜靜傾瀉于病房。
君六九失神地望著吊瓶中一滴一滴墜落的葡萄糖溶液。
心,空蕩蕩的。
下一刻,他忽然起身,拔掉針頭,赤腳走出病房。
回家。
他只有這一個念頭。
“君六九!”熟悉的女聲有些焦躁。
而后腰上一緊——梅棠卿從身后抱住了他。
“回去?!彼男⊙绢^道。
君六九偏過頭,陽光映在他病態(tài)白的俊臉上,流轉(zhuǎn)于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間。
梅棠卿盯著他微微內(nèi)陷的狐貍眼,再次命令:“回去?!?p> 君六九淺淺地勾了唇:“棠卿……
“為什么我每次回頭,看到的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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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
我自己也說不清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大概是失了理智的憤怒。
讓我不受控制地去挑釁協(xié)會,甚至渴求有一位殺手可以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于是在生命的盡頭,追求刺激般瘋狂地摧殘自己。
聽丫頭“科普”完那些我了然于心的“低血糖可引發(fā)各種精神癥狀”的內(nèi)容后,我躺回病床。
“你怎么在這里?”我問。
梅棠卿冷眼一橫:“你又是怎么會在這里呢?”
我注視著她萬年不變的撲克臉,幾秒鐘后笑道:“你提醒我了,這才是我們最該探討的問題?!?p> 這個故事可以被理解為——協(xié)會由于某種原因未驅(qū)使殺手出動,好心的路人將昏倒的我送到醫(yī)院,并從我手機聯(lián)系人中翻出梅棠卿。
但是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按下的聯(lián)系人不會是備注“M”的梅棠卿,而應(yīng)當(dāng)是備注“哥”的君六八。
我正思索著,手機飛快震動起來。
打開——
秦女士:早上好啊小六九
昨晚睡得好嗎?
恭喜你哦,協(xié)會放棄對轉(zhuǎn)基因人和你身邊人的狩獵了
有沒有很開心呢?
照顧好自己
要好好吃飯啊
我嗤了一聲,放下手機。
“什么東西?”梅丫頭問。
“垃圾短信。”我道,“我們繼續(xù)說?!?p> “我下飛機后……”
“等等,你為什么會來千永?”
“這個需要理由嗎?”
我由著護士重新扎針,笑了笑:“好吧,你繼續(xù)?!?p> “下飛機后給你打電話,被掛斷了。”她說,“然后收到了你發(fā)的定位——千永市第一人民醫(yī)院?!?p> “噢,當(dāng)然不是我本人的行為。”
“那之前,還有一則酒吧槍殺事件的新聞推送。”
“啊,真令人惋惜?!?p> “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么空腹飲酒了嗎?”
“因為看著那家酒吧順眼……”
室內(nèi)驟靜,上一刻護士關(guān)門的響聲突兀地在耳畔放大。
梅棠卿的臉湊了下來,壓低聲音:“哪家酒吧?”
我盯著近在咫尺的面龐:“我更在意死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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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八成是我的替死鬼的青年現(xiàn)在躺在解剖室中,少有人能探訪。
但熱情的媒體還是挖出了一些料:比如死者胸前中槍,穿過肺部;比如死者身份不明,衣物中身無分文;比如死者的后頸處,烙著“K”字紋身。
“Killer?!毖绢^完美地總結(jié)道。
我打了個哈欠:“真?zhèn)X筋?!?p> 還是換個高效的方法吧。
69:方便幫忙查件事嗎?
對方沉默半晌,回復(fù)——
文吟生:太太搶著把活攬了,她說她很方便,甚至還有點閑
文吟生:但是,倫敦時間晚上十點,她已經(jīng)被禁止使用任何由代碼運轉(zhuǎn)的設(shè)備,所以建議你八個小時后再等消息
“看來要等一陣了啊……”我說。
梅棠卿這時開口:“君六九!”
我看向她,等待下文。
“正面回答空腹飲酒的原因?!?p> 我早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卻還是靜了一會,才道:“你不也說了么?低血糖患者難免有些精神癥狀,就是我自己也不好解釋……”
“那么……千永市玻璃房的事怎么說?不要否認,我知道是你做的?!?p> Hip hop的電話鈴響起,我不接,把手機甩到病房上。
“棠卿,這一點我不會騙你,玻璃房失火事件,沒有昨天,也會有今天、明天……只要我還是Gene Sixty-nine,就一定會冒險?!?p> “所以,”梅棠卿緩緩?fù)伦郑吧?、愛情、自由的命題,你是一個都不要咯?”
我自語似的輕喃:“如果有條件……棠卿,我多想選你……”
梅棠卿搖頭:“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p> 可是,這道題無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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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Hip hop仍在繼續(xù),卻一直無人接聽。
梅棠卿面無表情地往外走去。
“你去哪?”
姑娘頭也不回:“哪都行?!?p> 伴隨著“啪”的合門聲,我頹然地坐到病床上。
右手一撈,把手機拿起。
“干嗎?”我語氣不善。
君六八似乎被這一聲驚著了,半晌道:“打擾你好事了?”
“滾?!?p> “別,我可是聽你的話調(diào)到西歐了,對我客氣點行嗎?”
“有話趕緊說?!?p> “我剛看了官網(wǎng),千永市玻璃房里……”
“如果是因為這個,你可以閉嘴了?!蔽液懿荒?。
“火氣真大……”君六八嘀咕,“聽好,你心心念念的嵌合體,毫不意外地出事了……”
兩分鐘后,我掛了電話,抬頭掃了眼快要滴完的葡萄糖溶液,伸手按下床頭的鈴。
繞了半天,還不是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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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漫上一股無力感。
類似“永生”這樣一聽就覺得不實際的研究,我大可以從理論或者實踐上找出漏洞來阻止它的進行。
可是此次協(xié)會的做法令我?guī)缀鯚o從下手。
而與梅棠卿的對話在腦中揮之不去,使得我無法專心。
很沮喪。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拔掉手機充電線。
69:離開千永了?
M:沒有
69:找到住宿了?
M:沒有
69:吃飯了嗎?
M:沒有
69:還生氣嗎?
M:嗯
我頓時失笑。
69:在哪?
沒有回答。
我退出社交軟件,按下通訊錄中的“M”。
R&B的電話鈴在耳邊響了一下,通話便連接成功了。
但她不發(fā)一言,連鼻息聲都未流溢。
我啞著嗓子開口。
“棠卿,我需要你?!?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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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公園里聚集了不少人。
在開闊的環(huán)境里腦子不容易發(fā)暈,思維放開了些。
梅姑娘和我并肩而行,輕聲道:“我承認協(xié)會的作風(fēng)惡劣,辯證地否定它的研究,可不是全部。”
“大多數(shù)人都這么想,”我說,“世事少有絕對?!?p> “但是世上總有第一例不是嗎?沒有協(xié)會,還會有別人的。F4T里的‘Future(未來)’不是說說而已,誰能肯定未來的研究不是這個方向呢?”梅棠卿踢著腳下的石子,“第一名少不了質(zhì)疑與冒險,第一位接受骨髓移植的人肯定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有后來不斷提高的安全率。”
我想了想,托起梅棠卿的手將之置于一定的高度:“假設(shè)這里是‘現(xiàn)在’……
“那么‘未來’處于這個水平?!蔽野炎约旱挠沂痔Ц吡诵?,“這也是你口中的‘第一例’該出現(xiàn)的時刻……
“而協(xié)會的研究在這個高度?!蔽覍⒆笫謹R得更高,“這個位置以‘極限’形容都非常牽強。”
梅棠卿淡淡地看著我,我知道她這是聽進去了。
我握住她懸在半空中的手:“不管‘未來’還是‘更未來’,我最想待的地方,只會是這里。
“想推倒F4T的我也不是‘第一位’,從前的人為我提高了安全率?!?p> “你浸淫生物學(xué)多年,崇尚生命;但我見過太多有關(guān)‘生死如?!陌咐?,我更想要的是在終結(jié)一切后,身旁有人相伴。
“我思考了很久,好像如今我即使獻出生命也終結(jié)不了一切……所以,我現(xiàn)在改口,說為你而活,不算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