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話·Thoughts in the rain

　　夏日的天空，往往是一個趴在桌邊發(fā)呆的片刻，就悄無聲息地陰沉，以至于落下漫天燦爛的時分，僅有小巷深處的雨中行者知曉。

　　與那熱烈相符的瀟灑，是一場場陣雨為夏天帶來的印象。

　　當(dāng)工作終于將近結(jié)束時，南燭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腕上有著黑瑪瑙色澤的石英表，忽而注意到咖啡廳外傳來已被他忽略許久的音韻，已然演奏至華美的一章。

　　南燭合上了桌上最后一本攤開的文件，上面已然多出許多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改動。

　　“那我們差不多就這樣吧，下周一我會把方案提交到學(xué)生會，等到周二的學(xué)生大會，交由同學(xué)們斟酌?！?p>　　“這樣的話，學(xué)生大會要處理的事務(wù)又多了一項……”荼蘼稍加思索，“應(yīng)該是處理得過來的。那好，今天就這樣收工吧?！?p>　　“不過……”蘇木慵懶地癱在椅子上，無光的雙眼看向窗外的灰色天空，“現(xiàn)在這副樣子，看起來也走不了。我們姑且不論，兩位女士帶傘了嗎？”

　　荼蘼?lián)u了搖頭，無奈地攤開了雙手。

　　“看來……又得拜托南燭了?！?p>　　說完，她像是一只犯了錯的黑貓，吐了吐舌頭，似是帶著玩笑意味的狡辯。

　　荼蘼在余光中察覺到，藍鐘轉(zhuǎn)頭看向了自己。

　　“嗯？”荼蘼下意識轉(zhuǎn)向藍鐘的方向，卻只看到藍鐘慌忙低下頭的樣子。

　　沒能看清那原本的目光中有些什么，但她覺得自己似乎能猜到。

　　那一定是一個柔和里稍帶膽怯的眼神，若要把它比作什么東西，或許是……暖色珊瑚的光芒。

　　也難怪，在學(xué)生時代，這樣堪比黑話的跳躍回答，是只有“某些人”才能心領(lǐng)神會的啊。

　　“……會長，你就真的那么肯定他會帶兩把雨傘？”

　　蘇木話音未落，南燭已經(jīng)不知從哪里變出兩把雨傘，他將其中一把放在了桌上，站起身來，朝荼蘼點頭示意。

　　“那我們就先走了?！?p>　　“下周見~”

　　蘇木跟著南燭一塊走向門口，兩個穿著差異巨大的人撐著同一把雨傘，卻并不讓人感到有些許不協(xié)調(diào)。

　　如果他們是古代人，或許會留下一段如伯牙子期的佳話。

　　他們的身影，在煙雨中，逐漸遠(yuǎn)去，消失在街道轉(zhuǎn)角處。

　　咖啡館的侍者已經(jīng)開始更換店內(nèi)的鮮花。

　　他抽去了原本擺放在荼蘼所在那桌桌上的花卉，從懷中的一捧鮮花中取出一束香水百合，插在了原本的位置。

　　僅僅是一束花，自然無法給人以置身花海的沉醉，但當(dāng)那淡淡的香味連同咖啡館所特有的氣息交融時，卻又別有一番韻味，至少荼蘼并不討厭這種味道。

　　一旁，藍鐘凝視著窗外，許久，許久。

　　荼蘼順著她的目光向外看去，除了行走在朦朧中的人們，她看不到任何吸引人的東西。

　　“藍鐘？”

　　荼蘼側(cè)著臉，輕聲呼喚道。

　　藍鐘回過神來，目光看向荼蘼。

　　她很平靜，不似荼蘼想象中那樣，以往在藍鐘發(fā)呆時呼喚她的名字，她總會全身一震，慌亂地尋找呼喚自己的人。

　　然而，荼蘼才是一時心中一緊的那個人，只因她從未見過藍鐘那樣的眼神。

　　那個眼神，她無法讀懂其中有什么感情，她也看不出那是復(fù)雜還是單純，她只潛意識地知道自己無法面對，理由連她自己都無從得知。

　　“前輩……抱歉，我出神了……”

　　“沒……沒事！那，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甚至連聽到她一如往常的話語，都難以面對。

　　因為感到陌生，不知是由何而生，在那一眸一笑之中，像是湊近家門口那棵香樟?xí)r，聞到的香氣卻是松的馥郁。

　　雨滴撥響未竟的弦音，敲打無名的旋律，或許本是跳躍而綺麗的，但在此刻，空余沉悶。

　　雨幕中的海濱之城，并不似作家筆下著輕紗的佳人般含蓄，也不似老歌中凝聚回憶的小城那般沉重。它更像是一抹抽象的色彩，朦朧，如水墨畫最為輕盈的那幾筆；流淌，如水彩畫最為滿溢的那幾筆。

　　一起撐著一把傘走在雨中，上一次是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忘卻了。

　　但荼蘼仍深深記得，與藍鐘第一次撐著同一把傘，走在冬夜的落雪中的那一天。

　　“總感覺，很久沒有和藍鐘一起打傘走在雨里了。”路上，荼蘼突然在斑馬線前說道，“稍微進來一點，要被淋濕了哦?！?p>　　藍鐘點了點頭，向左側(cè)靠近，幾乎與荼蘼?lián)沃鴤愕挠冶圪N在了一起。

　　只是肢體接觸的話，每天都至少會有那么幾次。但偶爾，還是會有一些異樣的感情，只是荼蘼沒能覺察到罷了。

　　她一定不知道，雨滴清冷，而臉龐炙熱。

　　“在雨季這么走一走……很風(fēng)雅呢?！?p>　　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景，總有一種微妙的心緒，在心頭愈發(fā)強烈。

　　這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半年歲月，冥冥中的潛移默化。

　　荼蘼深深地覺得藍鐘變了，變了許多，變得那么令人欣喜，從原本那個猶如活在暗影中的軀殼中步步觸碰光明。

　　最初時，荼蘼的本愿便是幫助藍鐘克服社交恐懼癥，現(xiàn)在，她有理由去相信自己已經(jīng)接近成功。

　　“為什么，我卻感覺悵然若失……”

　　藍鐘已經(jīng)能夠正常地與其他人交流，雖然她的聲音總是那么輕，那么動搖，但至少她與人交際已經(jīng)不再有太大的障礙。

　　“她真的，沒問題嗎？”

　　是剛才吧，大概是雨滴仍舊淅淅瀝瀝的時分，與南燭和蘇木商量事務(wù)時，那是藍鐘第一次親口主動向除了荼蘼以外的人提出疑問，在南燭提出希臘這個方案時，藍鐘……或許算是質(zhì)疑了方案？大概只是有些許意外而脫口而出吧，她編出的理由也是那么不像樣，“我不會希臘語”，掩飾得那么假，但又那么狡猾。

　　“對啊，剛才……她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會使她露出那樣的表情，從未見過的表情。

　　是她變了嗎，變得那么快，快到自己都無法跟上她？

　　那樣的話，可是好事?。?p>　　“……嗯，是好事……吧……”

　　分不清對錯，只是感覺胸口悶悶的。

　　和潸然淚下的天空，一樣的氣壓。

　　“前輩……今天果然是身體有些不舒服？”

　　正當(dāng)荼蘼的思緒逐漸難以停下時，藍鐘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那么近，從肩旁傳來的細(xì)語，幾乎能感知到她的溫?zé)幔拇嬖凇?p>　　但又仿佛很遠(yuǎn)，宛如從彼岸傳來的豎琴，遙遠(yuǎn)而無法觸及。

　　“嗯？”

　　荼蘼回過神來，就在這一瞬間，她的面前疾馳過一輛轎車，敏銳的反應(yīng)力使她立即收住了腳步，但一時的視覺沖擊仍使她不由得渾身一顫，右手上的雨傘一不小心脫手，降落在布滿水洼的地面上。

　　“啊，果然是這樣嘛……”藍鐘撿起了傘，又一次將它撐在了兩人中間，“前輩，如果可以的話……我來撐吧……你也和我說過，不能太勉強自己……”

　　她的目光向右下角閃躲著，逃避著。

　　也許四目相對對此刻的她而言，太過于刺激。

　　世界好像突然變得很安靜。

　　時間慢了下來，空間也跟隨著失去邊界。

　　荼蘼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純白之中，只有緊挨著的兩人，與一把撐起的傘。

　　而這如夢似幻的夢靈，正是那樣一句話。

　　藍鐘有說過關(guān)切荼蘼的話嗎？很多，非常多，但僅有這一次，荼蘼記得無比深切。

　　“哈哈，那就拜托你啦。”荼蘼笑著說道，“不過，我的身體可沒什么問題，但是……既然藍鐘愿意的話，那就姑且讓我偷個懶吧！”

　　荼蘼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傲慢至極，卑劣至極。

　　藍鐘或許有了改變，但她內(nèi)心的底色從未改變。正如她的名字，藍鐘，花語為純潔。

　　再看時，藍鐘低著頭，臉頰紅紅的，嘴角卻有著甜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