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芝早來班級掃地，把土掃到門口，往門檻外撮。小琴要進來，“哎，讓一讓……”“不行不行……”“你讓一下就行，然后再干唄?！薄安恍??！薄澳氵@么掃，給我，我告訴你怎么掃?！毙≈ゲ惶ь^一直干，完了才起來。一個組的小翠來得晚，來了趕緊倒撮子，打水，撣水。講桌沒有擦呢，每回值日都是小翠擦，小芝看了看，沒事兒站著也不擦，留著，——如果擦了，以后就是自己的活兒了。小翠狠擦，說：這么臟的桌子，看不著哇？咋放書，咋上課？淑芬笑說小翠人干凈。小民在小翠后邊，想摸她辮子，淑芬喊：“干啥呢？”驚動了所有人。小林進來了，又跑了。
小民到后面來，站淑芬后面的空地。淑芬側(cè)身擦桌子，看著防著小民。小民又站小偉身后，淑芬碰小偉，給他擦桌子，小偉說等一會擦，淑芬擠眼，說：“以后就不擦了?！毙∶裼靡桓u毛撩小偉的脖子，小偉抹娑一下，不動地方，又撩，不動，第三次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毙セ厥帧芭尽苯o小民打個大脖溜，小民激眼，想動手——老師來了！大伙兒都坐好了，不動了，上課。
課間，孩子們找能說話的地方，開玩笑嬉鬧。他們有若干的去處，一部分去廁所，不分冬夏，常去，但有真去的，有閑逛的。曉宇蹲廁所，看前后左右，看有沒有窟窿透亮；分心就拉不出屎。小文來了，問干啥呢？曉宇不高興，說玩呢。在哪玩不好呢，上這玩。來的人多了，亂哄哄，曉宇起來走了。
有的人去房南面，春秋兒時候正好，一起貼墻跟兒，暖和。以后，等天熱時候，去土包、石頭堆、房北面，時間夠的話去石料場大涼棚，跑水龍頭那喝水，用手憋住呲水；如果天太冷或者下雨，就堆在走廊。
有人在操場。往后退，看房上有毽子，羽毛在動，顏色好像紅的，或粉的，風(fēng)吹搖動。
小民說上房去，小全問從哪上？小民說：“登門上，我掫你?！毙∏僬f：“幫我夠一個好的?！毙∪B忙擺手，“我不行，冬天時候腿摔壞了?！毙∶裾f：“那你是瘸子了？”“都長好了?！?p> 小民瞇眼：“讓我看看?！?p> 小全擼褲腿，說：“這兒，都劈了?！薄罢哿?？咋整的？”“去年最冷的時候，晚上天黑去看電影，大家跑，有冰也沒看著，踩上滑倒了，摔劈了。”
“演啥電影？”“南征北戰(zhàn)?！薄皼]看吶？”“看了，看完走的?！薄白呋厝サ?？”“那能走嗎，針兒針兒的疼。我哥把我背回去的?！薄澳愀缡钦l呀？”
小全不說話，往回走，小民跟后面，又上一旁看，小全站住不走了。小民瘸著走，在旁邊做怪樣兒走，他的耳朵后頭是黑的臟的。小全渾身難受，臉沒有了熱度，木頭一樣站那，這感覺多少年都不能忘記。特別的屈辱，有深刻的記憶。曉宇過來，說：“別理那小子，那是小人。”小美說：“他爸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毙∪男∧樈裹S，他想二舅——二舅長得高，有一次，知道立民欺負小全，火氣萬丈，揪著立民說：我就是他二舅，不許再欺負他啊。
小寧一個人在石料場旁的大土包上，那是去年大伙兒坐的地方。冷暖交替變化，一年又一年，再熟悉不過啦。他在這塊兒上學(xué)好些年了，本來他們該走，上有圍墻的學(xué)校，但那“沒地方”——結(jié)果小孩子們走了，搬新地方了。他發(fā)呆，心里傷心事不時想起。土包有幾塊平地，他蹲下吹去上面一些灰土，露出硬質(zhì)的地，摸摸，不掉土渣。這曾是同學(xué)爭搶的地方，要討好誰，就讓給一塊地方。馬上天暖了，大伙又該到這。他仰頭看天兒，快了，他想這時候沒人，挺好?？罩部罩?，一個人舒服坐一會。他坐著，看電線上的一只鳥顫動著尾巴，還是挺快活的?！巴?！”小家從后面出來，后面還有小成、曲文。小寧問：“你們啥時來的？”小家說：“跟在你后頭老半天了，年輕輕，耳背！”小寧不說什么，他以前說過貝多芬的作曲的故事，小家說他的名不好，怪不得耳背！人要找原因，有點關(guān)聯(lián)就是了。四個人并排坐著望景，上節(jié)課老師上作文課：寫所見所聞所感。
小成看小寧的頭，問：“剃頭了？”小家舉起手說：“剃頭宣誓?！毙幇研〖业氖謮合?。曲文他姥爺說，人們習(xí)慣了寫自己認識的人，寫愛恨情仇。寫的人物要連自己都不認得，那才是悟。他們轉(zhuǎn)頭看南邊的房子，一排排，“都是新的。”“新建村嘛?！薄耙荒炅??！薄敖衲赀€要建?！睅切碌模谴u砌的，“去過了嗎？”“去過，干凈，還有水泥味兒呢?！薄澳倪吺悄械?？”“北邊，應(yīng)該是南邊嘛！”
“咱們房子住多少年了？”“咱們出生前早就有了?！薄霸蹅儙即罂吡⊙圩拥摹！薄八麄?nèi)松伲瑳]有咱們那的人多。”“咱們有多少？”
“一百多棟，就算一百，一棟6戶，一戶平均6人，多少？好幾千呢，好幾個團……”
聽到鈴響了，他們撲擼屁股往回跑。
老師還沒來，是什么課，去找。
關(guān)建，老師讓管點兒事，一到課間就“巡邏”。
“你，有紙，”拽住小家，小家說：“不是我，真的，我都沒在屋，”關(guān)建指著地上，“撿起來！”小寧撿了，扔到撮子里。小林進來，喊：“怎么，又臟啦？我干了一早晨，那么干凈，你們就禍禍……”
“喂，你，”關(guān)建指小靜，“別說話?！毙§o笑了笑，她沒說話。關(guān)建借她說人呢。
關(guān)建指小秀，“你往學(xué)校帶什么東西！”小秀把吃的放嘴里，一攤手，說“沒有哇。”
關(guān)建和小國關(guān)系好，小國戴著帽子他也裝看不見。
關(guān)建想討好小民，悄悄趴他耳朵上說：“有人想整你呢，”聞到小民頭發(fā)有糗了味，看耳朵那臟樣，離開一點兒，說：“他們說你——”小民手捂住啪嘰，關(guān)建遮著嘴說：“你配合一下，我收了，完了再給你，收多了多給你?！?p> 關(guān)建手掐著一把啪嘰在幾個桌趟兒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小雄帽子戴頭上，“你……”小雄裝睡，小君推小雄。小雄說：怎么的？關(guān)鍵說：帽子，摘了！小雄摘了帽子，左右看，拿一根雞毛撩小君的脖子，被推開；一會兒小雄又戴上帽子。關(guān)建回來，敲著桌子說：“帽子摘下，你！”小雄歪脖：“我不——”關(guān)建突然一下就把帽子摘走。
小雄翻愣眼睛：“我說官兒迷，別人咋能戴呢？”
關(guān)建歪脖子：“誰？我咋沒看見呢？”小雄叨咕：“你想看見就看見……”心說小勤沒戴嗎，眼瞎呀？關(guān)建左顧右盼，“小國，——他腦袋壞了?！?p> 小秀趴桌子，“我也壞了。”往頭上扣帽子，關(guān)建上去一把扯下帽子，拿在手里?！拔夷鞘擒娒?！”小雄在后邊喊。關(guān)建翻看帽里子，“啥軍帽，沒有戳兒?！毙⌒懔锏浇淌液筮?，上立民那，讓小江“去，去吧，我的座位空著呢?！毙〗佬⌒愫土⒚耜P(guān)系好，就到前邊去坐，那有說話的一起說話。小雄過來，擠小秀坐一座，想聽立民的意見，怎么辦。
小美站起來，跟著關(guān)建后邊走，要找機會搶帽子。小秀指喚：“快看！”小雄想站起過去，被立民按著，示意他看一會。關(guān)建把帽子抱懷里，端膀兒走。小美貼近關(guān)建，摸一下他的頭，“你有一根白頭發(fā)，亮的，別動——”關(guān)建晃腦袋，“別亂動！動手動腳，亂動須勒盆，肚臍長黑泥兒?！毙∶谰咀∫桓^發(fā)，薅了，疼得關(guān)建嗷一聲，罵“莫臭美！”跑出去了，兩手還是在胸前抱著。
立民看著小雄笑，意思是“行啊，挺厲害呀?！毙⌒阋才孔雷記_小雄笑，擠咕眼。小雄抹搭眼，按小秀的頭，按到桌子上。仨人都趴桌子，小秀拿小江文具盒里的鋼筆，手在桌子頓一頓，滴出水兒，就桌子上的那滴水兒寫“美”“美不美”，然后把“美”圈上。小雄要擦，小秀壓著他手不讓動。立民問：“你給打多少分兒？”“啥？啊——”小秀卡巴眼睛笑，寫“70”，在底下劃了兩橫；看小雄的臉，又改了“80”“90”“100”。立民說拉倒吧。小秀說那該給多少？立民指小美的座位隔道兒的春麗，她才80多，不到90分呢。小雄瞇著眼說：怎么把小舟那小子跟她整一座兒呢？小秀說那是老師讓春麗管著他，那小子愛說話，人春麗學(xué)習(xí)好，不和他說話。小雄玩一個紙疊的蟈蟈，讓跳跳，在桌子上不行，拍，小秀問是誰疊的，小雄指自己喉嚨，小秀笑說你就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