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刮了幾天的風(fēng),立本戴上了“風(fēng)鏡”。他喜歡戴它,小時候到奶奶家,看到風(fēng)鏡就戴上,有扣罩,透過玻璃尋看東西,覺得有趣;臨走時奶奶給裝進包里?;貋矸旁谛∠渥永?,平時沒好意思戴,就等刮風(fēng)。
天暖呼呼,正應(yīng)了春聯(lián)上的老話:春回大地。春風(fēng)蕩漾,整個村子就像一艘沒有高度的大船,行進。
沒有經(jīng)歷冬天,哪有對春天的渴望?!∪谌沼浿袑?。
春是什么?春是動,一切動起來,冰融化了,土松了,水流動了,草葉在地上萌動,連成片,枯枝又活了,樹枝上掛著小小“穗兒”,像燈籠的。蟲子活過來了,候鳥飛回來了。所有動物都是從蟲變的,孩子們說。老曲爺說,本來蟲不是小的,是大的;古代志怪小說,元明小說,老虎稱作大蟲,現(xiàn)在有一些地方把蛇稱長蟲。老葉家的面袋子飛出了蟲子,葉嬸大聲喊,撲楞蛾子,小家跳著追著打,小剛一巴掌把小飛蟲拍在墻上。葉叔說一個小蟲有啥大驚小怪的。葉嬸說袋子系了,扎上口的呀,從哪來的?葉叔說:那石頭砬子還長樹呢,房瓦上還能長草呢。
幾個同學(xué)在立本家商議,去南河呀,采江蔥去,走,呼啦啦出來。小全回頭,回來把院門帶上。小盈跑來了,呼哧帶喘,“等等我……”小全等他到跟前,一起走。小盈看立本的風(fēng)鏡,“給我戴戴?!鄙焓謥碚⒈菊聛斫o他。戴上風(fēng)鏡,小盈嘻嘻笑,頭左右轉(zhuǎn)著看,小家指著笑:“眼鏡蛇!”曉宇問:“眼鏡蛇是啥樣的?”“就他那樣的。”小寧說:“我戴一會兒?!毙∮f:“等一會兒。”立本說:“你咋那么獨呢?”小盈笑:“我給他,一會兒就保證給。”小家說:“說個準(zhǔn)數(shù)!”“前邊,到那棵樹那兒。”到了,“那棵,我指的是那棵?!庇值搅?,“再等一會?!睍杂钫f:“我看還能等到啥時候?”小家笑說:“等到地方。”路過一片松樹林,小盈摘下眼鏡,他要進林子,小家搶著戴上,小盈說:“他搶去了,我不管了?!毙〖荫R上摘下,給小寧戴。小寧上下前后左右看,戴了它走路有點霧狀,被隔離了的感覺,仿佛在房子里。小盈跑到林子,指著一髙枝兒喊小家:“比跳高,看誰能夠著!”小家跳不過他,說:“比爬樹!”樹有油脂,曉宇說“蹭衣服上,”立本說,“別上,樹枝扎人?!毙∮霉髯邮箘糯驑渲?,小全攔他,“別禍害樹,松樹是最好的?!薄澳膲K好?我打幾下?!毙∮@跑,小全伸開胳膊堵他。樹皮是開裂的,一打就有掉落。樹不是死物,它在潛滋暗長。針葉長得好,針葉對排起來微微低垂,上面枝短,大枝在下,又呈塔形。松樹長得最直溜兒,也最長壽。小家問,咱們跟前兒怎么不種呢?立本說,古代陵園里種,墓地旁種,人就怕了。曉宇從兜里掏出線繩,翻花樣,小盈要接翻,曉宇不讓。小盈撿地上松塔兒,看塔格,“沒有松子?!绷⒈菊f:“是紅松才有?!薄斑@是什么松?”“我不知道?!毙∪跇淞掷镞?,摳鼻涕嘎巴帶血,往掉了的樹皮上抹,說:這叫四季青。立本覺得說得挺形象,樹是綠的,冬天也不落葉。墨綠的針長在一起,形成一個個的簇,細瞧每個簇長出了新綠。松樹是悄悄地換裝,不集中于一時,這樣保持了不變。老單說,在寒溫帶,主要就是針葉林,針葉能減少代謝;加上自身多油脂,能夠保持儲存不易揮發(fā)。松樹生來挺拔,老曲說,南方竹子北方的松,都是大丈夫品格。
鎮(zhèn)子邊上建的鐵道,由西向東,然后拐彎向南。孩子們沿著鐵道走,走在鐵軌上,看誰的身體平衡好;然后走在枕木上,蹈著小步,考驗人的耐心,如果走兩個,步子不夠用,踩石子上硌腳。道基鋪滿碎石,外邊是窄窄沙土路,是自行車可以騎的小路,再外邊長了小草。曉宇踩倒小草,草又立起,小家又上去來回踩,小寧拽他下來,“再踩就起不來了?!毙〖也粯芬饬?,小寧拉他:“你哥不是說要每天練跑三千米,咱們跑哇。”小家說:“我愿練多少就跑多少,他說好使嗎?”小盈推他,“你這人不知好賴呢?!绷⒈咀寱杂钇饌€頭兒,他們唱歌,迎著陽光,走向野外,走向遠方,走向南河——“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fēng)發(fā)斗志昂揚……”歌是物我時空皆忘的揮發(fā),又是其樂融融的回應(yīng),響亮悠長。
南河啥樣了?流冰排嗎?
沒有了,早沒有了。它比水庫化得快??於嗔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