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北面是北邙山。北邙山為東西走向,山雖然不是很高,但其中有東周時期王墓8座,東漢帝陵5座,曹魏帝陵1座。夏侯玄背對于臬,眼望北邙山,大聲吟誦道:“陟彼北芒兮,噫!顧瞻帝京兮,噫!宮闕崔巍兮,噫!民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正是漢代梁鴻的《五噫歌》。此時天氣仍寒,寒風凜冽,吹起夏侯玄白色衣袂,飄飄有聲,他座下白馬打了幾個響鼻,在寒風中更加分明。夏候玄每讀出一個噫字,都是力沉胸底,氣貫鼻腔,在空闊的邙山之下,顯得雄渾深遠,無盡悲涼。
于臬見夏侯玄如此投入,也不禁有些感動,夏侯玄顯然是在向他示以文辭,好在這《五噫歌》并非夏侯玄自創(chuàng),這對于于臬來說,吟誦一首不是難事,當下拍馬向前,在夏侯玄馬后,大聲道:“好一首五噫歌,經(jīng)侯爺一誦,帝王氣象,家國情懷,呼之欲出,某也來一首?!碑斚虑辶饲迳ぷ?,大聲說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guān)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jīng)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p> 夏侯玄愣住了,他飽讀詩書,善于言談,但這首張養(yǎng)浩所作的《山坡羊潼關(guān)懷古》,他自然沒有聽過。于是,他不由自主勒轉(zhuǎn)馬頭,問道:“聽你所吟之句,氣勢宏大,立意高格,別有一番滋味,是何人所作?”于臬道:“某在泰山學習時,聽到一張姓人氏所吟,也覺得氣象宏大,是以當時默記了下來,今日吟出,不想侯爺也為之動容?!?p> 夏侯玄道:“我大魏竟有如此奇人,當?shù)刂菘楹尾徽髡賮??”于臬道:“那張先生祖籍卻是東吳,早年從驪山,經(jīng)咸陽、沔池、北邙、洛陽一帶,直至潼關(guān),隨時吟誦,故成此句。某當日在泰山,偶聽其吟誦,便記下來?!?p> 于臬信口胡縐,不想夏侯玄卻當了真:“東吳有朱張顧陸四大家,想必此人是張姓世家子弟,不然哪能吟誦如此具意高遠之句。若在東吳為官,真是我大魏勁敵。”
于臬道:“侯爺從這里便想到國家大事,真是我大魏之福?!毕暮钚溃骸拔艺倌闱皝恚膊粸閯e事,既然你和我從叔相善,我也不隱瞞?!庇隰溃骸昂顮斢泻我娊蹋俊毕暮钚溃骸耙娊滩桓?。我吟誦《五噫歌》,非是隨口而誦,而是有感而發(fā)。”于臬不言,夏侯玄繼續(xù)道:“想我大魏,自太祖武皇帝以來,東征西討,南征北戰(zhàn),至文皇帝而有此天下,然而,恕我直言,九品中正,才俊出于士族,封王削兵,宗親宥于封地,長此以往,臣強主弱,待上代人年老歸塵,當以何人以當之?”
于臬道:“夏侯家族與王室本是一家,侯爺能有此想,足見思慮深遠,非常人所及。”夏侯玄道:“你也不必夸我,想先前請你入玄學社,你借口不知玄而推卻,卻與傅嘏相善,以為我不知?!庇隰溃骸澳巢贿^鉅平一常人,何敢入候爺法眼?”夏侯玄道:“自家父過世,某在家中閉門近半載,近日方出,想于兄為人,言不多發(fā),發(fā)而必中節(jié),竟然又與我從叔相善。想我從叔,品評人物,不差毫厘,臨走教我,多與你交往,于國于家,必有大助,某以往自視甚高,經(jīng)數(shù)月靜思,方見自已多有不是之處,自當洗心,廣交天下朋友,于大魏必有大助。”
于臬知道,自曹真去世后,曹睿之后,曹氏基本人才凋零,老一輩的全死完了,后繼的那些小輩沒有一個比得上司馬師、司馬昭二人,唯一有點能耐的夏侯霸被逼降蜀,夏侯玄依附表兄曹爽,又所托非人,高平陵之變后,再無翻身之力。然而,這些事情,現(xiàn)在又不好和盤托出。
于臬道:“既然侯爺有如此大志,若有用得著在下之處,在下任憑差遣便了?!毕暮钚溃骸案覇栍谛?,此話當真?”于臬見夏侯玄步步相逼,當下便道:“事實勝于雄辯,來日方長,必有驗證。”夏侯玄道:“如此最好,于兄乃謙謙君子,必不負今日之言。”于臬道:“若為國家計,在所不辭?!?p> 夏侯玄調(diào)轉(zhuǎn)馬頭,靜靜地看著于臬,道:“你我方今年少,茍富貴,勿相忘?!庇隰溃骸岸ó斎绱??!?p> 夏侯玄道:“今日寒風正勁,不便久留,以后有空,還望于兄多來我府上坐坐,一起談玄論妙?!庇隰B聲答應。
回到住所,于臬思想夏侯玄之言,忽然覺得,夏侯玄雖然見到了魏國癥結(jié)所在,但他的解決辦法,依然有些虛浮。雖說廣交朋友以為已用不假,但他卻以談玄名義拉攏名士,若實任其事,就會才能不足。更何況,兵權(quán)至重,要知道后世偉人有言“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毕暮钚恢?,結(jié)交的人多半是些浮華之士,恐怕是空有其志,難遂其心了。于臬苦笑了一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