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一士之諤抵眾諾
在丁謐的策劃下，曹爽出重禮，與眾人合演了一出寶劍贈英雄的活劇，引得諸葛誕出任揚州刺吏，為了平衡司馬懿，便讓王基出任安豐太守。242年初，孫禮回到了洛陽，出任少府一職。
少府，屬于九卿之一，專門掌管皇帝的私人生活物品和財物，還有收集天子賞賜眾臣的各種物品，并且負責宮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獵玩好等需要的供給和服務。在孫禮看來，掌管宮禁之內(nèi)，既可以規(guī)諫天子，又可以向曹爽進言，兩全其美。
自曹爽遷到大將軍府后，為他送禮的人越來越多了。二月底，清河上計吏來到了洛陽。大將軍府，帳下督孫謙引著清河上計吏來到曹爽面前。曹爽不悅：“孫將軍，為何將這樣一個人，送到我這？全無一點規(guī)距?！?p> 孫謙堆笑道：“大將軍所言不錯，然這位上計吏說，在清河縣，發(fā)現(xiàn)了難得的寶物，不敢自專，所以還請大將軍定奪?！?p> 曹爽一怔，道：“是什么寶物？”
那上計吏戰(zhàn)戰(zhàn)兢兢拜伏于地，道：“稟大將軍，去年冬年，清河令在鄉(xiāng)間與三老宣布德化之時，因回縣治晚了，經(jīng)過一古樹，忽見一古樹下似有光彩，縣令便令縣兵掘之，挖到四五丈深處，竟然掘出這個寶物來?！闭f完，從懷中拿出一個用絲帛包的精致木盒，雙手舉過頭頂。
曹爽道：“你自己說，是個什么寶物?！鄙嫌嬂舻溃骸笆且恢蝗憬痼??！?p> 曹爽聽了，便令孫謙拿來，孫謙接了，將絲帛解了，打開盒子，果然見一只金光閃閃的三足金蟾，形象生動，栩栩如生。
曹爽將金蟾放在手中把玩，不動聲色道：“那你說，這三足金蟾有何特別之處？”
上計吏膝行近前，道：“大將軍，請看，這金蟾它有三只腳，背上背著北斗七星，嘴里銜著兩串銅錢，頭頂生著太極兩儀。是瑞祥之物，特別之處是它只有三條腿。鄉(xiāng)間故老相傳，這瑞蟾所到之處，那里的人都必定會富庶起來；這瑞蟾到了大將軍手里，那就預示著大將軍必然公侯萬代，貴不可言啊?！?p> 曹爽看向?qū)O謙，道：“你說，他講的是不是這么回事？”
孫謙道：“末將聽民間俗話說，二條腿的人好找，三條腿的蛤蟆難求，傳說金蟾能口吐金錢，是旺財之物啊。”
曹爽道：“既然如此，你說，這祥瑞我是收下呢，還是不收？”
上計吏道：“大將軍身負顧命，為國家柱石，這金蟾，也只有大將軍才配擁有。是以小吏不揣淺陋，特進于大將軍。”
曹爽道：“看樣子，你倒會說話，要不，你留在我府上如何？”
那上計吏道：“大將軍相留，是小吏福份，只是小吏尚須回去復命，還請大將軍成全?！?p> 曹爽道：“這有何難，我命人作書，派人送到清河便是。”
那上計吏忽然一臉悲色道：“大將軍有所不知，若小吏不回去，家中祖墳，將為他人所有了?！?p> 曹爽道：“這又是何說？”
上計吏道：“大將軍，清河和平原縣相鄰。各縣都互有祖墳，然故老相傳，此界當為清河縣所有，但清河縣不認，此事已爭執(zhí)七年，小吏回去，還須保全先人墳墓，以免被人稱為不忠不孝之人?！?p> 曹爽道：“照這樣說，你還是個孝子啊。這樣吧，你送的金蟾我收下了，清河縣的考核，我自然會有所表示，那你就先回去吧?！?p> 那上計吏大喜，就要告別，曹爽對孫謙道：“帶他到賬房去，賞他一些東西吧?！?p> 曹爽見二人退下，便復又將三足金蟾在手中把玩，心中也很是歡喜。不一時，桓范來到。曹爽道：“大司農(nóng)，你看，這三足金蟾怎么樣？”
桓范道：“大將軍為一國所系，正須奮發(fā)圖強之時，豈可為一金蟾所迷，所謂玩物喪志。老夫竊為大將軍不取。”
曹爽道：“大司農(nóng)，此言太過了吧?！被阜兜溃骸耙籽裕郝乃瑘员?。道德經(jīng)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略獵令人心發(fā)狂。不知是何人進此物。”
曹爽道：“大司農(nóng)危言聳聽了吧。好了，不說這個了。大司農(nóng)此來，有何事？”
桓范道：“孫德達來京任少府，曾面見司馬太傅。司馬太傅竟然對德達說：自從德達離開大將軍府之后，老夫就很為德達抱屈，想再和德達見面，現(xiàn)在一見正是得償所愿。愿大將軍留意?！?p> 曹爽道：“德達太過剛直。太傅之言，也不過是安慰德達而已，又有什么問題?！?p> 桓范道：“我的大將軍，這是司馬仲達在拉攏德達?！?p> 曹爽道：“大司農(nóng)多心了，我與太傅關(guān)系如此融洽。你卻發(fā)如此之論，難道想離間顧命大臣不成？”
桓范道：“大將軍……”曹爽道：“大司農(nóng)，如果沒有別的事，我還有事?！被阜稛o奈，只得嘆了口氣，退了出去。
曹爽對三足金蟾愛不釋手，拿在手中把玩不已。又因?qū)O謙帶人獻寶有功，也一并行賞。玩了幾天，又覺得缺少放金蟾的物事，而府上都無一物可得配得上，便開了一張單子，寫上所須之物，命人往孫禮處討要。
孫禮不給。那討要物事之人道：“此是大將軍親筆，愿少府詳察?！?p> 孫禮道：“大將軍府上，一應俱全，還要從內(nèi)宮拿這么多東西，不知何故？”
那人道：“前日有人送來一三足金蟾，大將軍特來宮中要一個鑲玉底座。”
孫禮道：“宮中之物，豈可由大將軍隨意取用。況開具單子，竟然有數(shù)十種之多，非金即玉，某實不敢從命?！蹦侨说溃骸跋鹿倩厝?，不好復命啊?！?p> 孫禮站了起來，直視那人：“那你再想想，是大將軍的單子快，還是我的刀快！”
那人臉一下子白了：“下官何罪，少府竟然要殺我？”
孫禮道：“你為大將軍身邊人，竟然不知道規(guī)勸大將軍，還想妄取宮中之物，你要知道，你要是從宮里拿這么多東西出去，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了！”
那人正欲再說，見到孫禮威風凜凜的神情，哪敢再說，只得拿了單子，溜回了大將軍府。
曹爽聽完下人回報，很是不悅：“孫德達如此剛直，連我的話也不聽，你先下去，我自有話說。”那人道：“大將軍身為一國柱石，而孫少府竟然說要拿刀殺我，這分明就是不把大將軍放在眼里?！辈芩荒蜔┑溃骸皦蛄耍氯?！”
曹爽正在生氣，不想孫禮進來了，對曹爽道：“大將軍，某受先帝重托，任大將軍長史一職，大將軍以禮亮直不撓，放禮為揚州刺史。去年，和全琮的軍隊對上，從早上戰(zhàn)到黃昏，隊伍死傷過半。戰(zhàn)事中，我坐騎受到重創(chuàng)，但我手執(zhí)戰(zhàn)鼓，于前線奮勇作戰(zhàn)，不避矢石刀刃，終于擊退敵兵。為的什么，還不是大魏江山。大將軍將禮召為少府，某在其位謀其政，沒有從宮中將物品發(fā)給大將軍，還請大將軍明察?！?p> 曹爽道：“德達，你是先帝親點的長史沒錯，但我也沒有虧待你啊。將你召為少府，也是九卿之一的高官。向你討一些物事，德達何必小題大作？”
孫禮道：“昔日有人向紂王進獻一雙象牙筷了，賢臣箕子說，“象牙筷子肯定不能配瓦器，要配犀角之碗，白玉之杯。玉杯肯定不能盛野菜粗糧，只能與山珍海味相配。吃了山珍海味就不肯再穿粗葛短衣，住茅草陋屋，而要衣錦繡，乘華車，住高樓。后來，紂王果然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益收狗馬器物，充仞宮室。以酒為池，懸肉為林，終至亡國，為天下笑。愿大將軍明察?！?p> 曹爽道：“前幾天大司農(nóng)如此勸，你今天又來這一套。你不給就不給，我自己想辦法?！?p> 孫禮道：“向大將軍進此物者，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愿大將軍將此人抓起來，以正其罪，為曲意逢迎者戒！”
曹爽不禁火了：“德達，你夠了。我就是玩一個金蟾，你就說我會亡國。說人家曲意逢迎。難道將你放到少府任上，就是來氣我的嗎？”
孫禮道：“在其位謀其政。除非大將軍將我免了，不然，大將軍休想從我這拿到宮中的東西?！?p> 曹爽大怒，就將金蟾摔在地上，孫禮見了，就從地上撿起金蟾，道：“此種黃白之物，有辱大將軍清心，既然大將軍摔了，就讓我將它毀了罷?！闭f完，就要砸毀，曹爽急令左右阻?。骸暗逻_，我聽你的就是，此物做工費盡心思，還請手下留情?！?p> 孫禮見了，將三足金蟾扔在地上：“愿大將軍以國事為重。”施了一禮，揚長而去。
曹爽看著孫禮遠去的背影，道：“你走，你走，有種你就別回來了?！?p> 孫禮氣沖沖走到大將府門口，不防夏侯玄和何晏二人進來。夏侯玄見孫禮面有怒色，心中已猜到八九分，便問道：“德達，不知是何事惹你不高興？”
孫禮道：“當此主少國疑之際，大將軍玩物喪志，成何體統(tǒng)？”說罷，向二人施了一禮，頭也不回地走了。夏侯玄與何晏對視一眼，進入了大將軍府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