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傾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刻意隱藏了那么多年的脆弱,如今被一個孩子的幾句話便引了出來。
“罷了?!蹦珒A淚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憑什么,只對自己一個人好?
一陣風(fēng)吹過,樹上的枯葉顫了幾顫,仍固執(zhí)的不肯落下。
陽光明明是平日不曾有過的溫暖,墨傾淚卻覺得有些冷了。
望向一旁的青袖,他突然就覺得自己過于孩子氣了。跟一個孩子這么認(rèn)真做什么?
收回目光,向院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街上的行人似是比往日要多出些。
每個人都神色匆匆,去往自己的目的地。陽光是暖的,可每個人都裹緊了衣服,生怕有那么一絲一毫的涼意侵襲。
自己和他們,是一樣的。
墨傾淚看著他們,仿佛看到了自己。原來人,都是一樣的。
“先生?!鼻嘈洳恢麨楹尉筒谎哉Z了,覺得有些不自在,“您……”
想要說什么,被墨傾淚打斷了。
“青袖,你為何一直喚我先生?!鄙砼缘娜艘春八?,要么叫他作墨老板,喚先生的,她是第一個。
從前對這個稱呼他不覺得有什么,如今聽來,竟有些扎耳。
“因為您和這個稱呼,很配?!?p> “很配?”墨傾淚搖頭。
這個稱呼,可以有很多種解釋。但他知道,青袖的那種解釋,自己是不配的。
“先生,”青袖有些慌張,不自覺的又叫了一聲。
墨傾淚聽到這一聲喚,轉(zhuǎn)過頭去看她,將她的慌亂收入眼底,心內(nèi)不由嘆了口氣。
也罷,她愿這樣喚他,便如此叫著吧。
無傷大雅。
想到這兒,他突然就想起青袖第一次喚他先生時,自己也是這般想的。
“快入冬了。”墨傾淚的聲音輕飄飄的,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難得的溫暖,今后怕是再見不到了。
時間過得總是很快,一晃竟已入了冬。
室內(nèi)生著火爐,墨傾淚仍是一身單薄。
自入冬以后,除了唱戲,他鮮少走出這屋子。此刻,他對面坐著一名男子,端著茶杯窩在椅子上,有種頹廢之感。
“子平,你這幾日整天賴在這戲園子里,是出了什么事?”
那男子,正是梁為崎。
“還能有什么事?”
梁為崎撇了撇嘴,低頭吹了吹茶,也不喝,只那樣看著杯中的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沒事你躲我這戲園子里?”墨傾淚喝了口茶,“是佩鳴的事情?”
梁為崎不做聲,良久才說道:“不全是?!?p> 墨傾淚放下茶杯,等他說下去。
“我和佩鳴的事,家里察覺了些,這些日子,每日都逼我相親?!?p> 梁為崎的聲音里難得有苦悶的情緒。
“相親?”墨傾淚有些意外。
這兩個字,若不是從梁為崎本人口里說出來,他定然不信。他從未想過,梁為崎這種散漫慣了的,能與這種循規(guī)蹈矩的事聯(lián)系在一起。
“是啊?!绷簽槠閷⑹种械牟璞旁谧郎希瑖@了口氣,“入了冬,茶涼的也快了?!?p> 墨傾淚搖頭笑了笑,有些無奈。
茶該涼總是會涼,何時涼,如何涼,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傾淚,我和佩鳴的事,我父母一定不會同意?!绷簽槠閷霙龅牟璧沟?,“可若不能同佩鳴在一起,婚姻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義?”
“你是想隨便娶個人,消了你父母的疑慮,讓她繼續(xù)和你這樣不清不楚下去?”
墨傾淚給他倒了杯茶,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梁為崎也生出過這種想法,卻始終猶豫,不知對錯。
“其實……未嘗不可。”
梁為崎聲音很低,像是被冷風(fēng)浸染了一般,生出些涼意。
“可等到哪天,她容顏老去,風(fēng)韻不再,你突然發(fā)現(xiàn),她不是她了,你該怎么辦?你又要她怎么辦?”
青袖在一旁本是沉默,聽到梁為崎這句話,不知為何,脫口而出了這番話。
“怎會?”
梁為崎有些不明白她這番話,他認(rèn)為,婚姻不過是形式,只要自己心里有佩鳴,他們便如夫妻一般無二。
“怎會?”青袖一聲嗤笑,“也許她現(xiàn)在可以不要名分,但以后呢?如若你厭煩了她,她無名無分,又該當(dāng)如何?”
“不會,我不會厭煩她。”
“梁三爺,你也是人啊?!碧硬贿^喜新厭舊。
墨傾淚看向青袖,眼底隱隱有些陌生。
梁為崎有些失魂落魄,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雖自詡風(fēng)流,但他覺得,自己認(rèn)定了一人,便是一生。
“不會,我喜歡她?!蹦罴按?,梁為崎穩(wěn)了穩(wěn)心神,說道。
“可若有一天,她不再是她了,你還喜歡嗎?”
“她怎么會不是她?!?p> “人都是會變的。
“不會?!?p> “不會?那三爺以前想過,有一天會為了一個女子如此嗎?”
“……不曾?!?p> 梁為崎閉上了眼,心緒極為復(fù)雜。
第一次見到佩鳴,是在惜春閣,他不認(rèn)為這個女子能走進他的生命。那時,他對她,也只是略有欣賞罷了,因為佩鳴的琴,彈的實在是好。
后來,他也不知是何時,開始對她在意了起來;再后來,就喜歡上了。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只是喜歡。
自己的確是喜歡她,可若不是她,他還喜歡嗎?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經(jīng)歷,只是換個人,那他,是不是也會喜歡?
梁為崎心里有些亂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答案。
“三爺,你有多喜歡她?”青袖的聲音很輕,但聽在梁為崎耳里,卻如千鈞重。
“你敢為了她對抗你父母嗎?敢為了她放棄一切嗎?權(quán)利、地位、金錢,為了她,都可以舍棄,你,做得到嗎?”
“我……”梁為崎有一種無力感。
“就算如今你做的到,可若有一天,她成為了你不喜歡的樣子,你又可否會后悔?”
青袖知道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可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像是在發(fā)泄一般。
“丫頭?!绷簽槠榭嘈Γ皼]想到你話多起來,這么讓人招架不住?!?p> “三爺,是青袖逾越了?!钡拖骂^,退回墨傾淚身后。
“你說得對?!绷簽槠閿[了擺手,“我不敢?!?p> 梁為崎笑得勉強,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有些苦澀。
這茶,還是涼了啊。
“我喜歡佩鳴,但也只是喜歡罷了?!绷簽槠樾闹须[隱作痛,“我做不到為她付出一切?!?p> 雙眼有些發(fā)澀,他閉上眼。
“那就放手吧,別傷了她。”墨傾淚開口,重又為他倒了杯熱茶。
“放手嗎?”梁為崎苦笑,“可我……舍不得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