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來。
他不再刻意疏遠,她也不再刻意躲避。兩個人,就那樣相安無事。
“先生,三爺邀您去茶樓?!?p> 雖還是平常的語氣,可墨傾淚卻從這種平靜中聽出了其他的一些情緒。那一晚的任性,終歸不能當作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墨傾淚半靠在座椅上,抬頭看了青袖一眼,嘴角輕輕勾起.。
其實他挺喜歡這樣的青袖,比曾經(jīng)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的樣子要好得多。
想到這,墨傾淚突然有些愣了。從前自己喜歡的,不就是她的那份干凈單純嗎?怎么如今反成了唯唯諾諾?
墨傾淚有些看不清自己了。
”先生?“
見他不說話,青袖又喚了他一聲。
”青袖,我想聽你叫我一聲墨老板。“
墨傾淚突然這么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青袖聽到這話,抿了抿唇。
她不愿喚他墨老板,那個揚名北平的墨老板,與眼前的先生,不是一個人。
低垂了頭,青袖不愿如此喚他。
”不愿嗎?“墨傾淚似是自嘲般笑了笑,”不愿就算了,叫先生吧?!?p> 青袖抬起眼看著他,他卻已經(jīng)閉了眼,不再看她。
”子平說沒說什么事?“
”沒有,三爺只說讓您去茶樓?!?p> ”知道了,我現(xiàn)在去?!?p> 青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卻始終不敢說出口,便只站在那里,望著他拿了大氅,一人走了出去。
望著那人遠去的身影,青袖突然就有些無力感。
她知道墨傾淚想知道什么,可她不敢告訴他,她怕,她怕會因此失去他。
那時剛經(jīng)了佩鳴的事,回來時,他同梁為崎所說的話,她都聽到了。那時她才知道,墨傾淚眼里的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那只是他以為的一個干凈純粹的面具。
于是,她更不敢在他面前露出自己本來的樣子,她將自己最后的干凈,都給了他。她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可她能給的,就只有這些。
先生。
青袖在心里輕輕念出這個名字,腦中浮現(xiàn)的,卻是另一張臉。那張臉,和墨傾淚有著相似的溫潤,但卻多了些輕狂。
“吳先生。”
這樣一個塵封已久的稱呼,突然就被記了起來。
青袖心里有些悶痛,這個稱呼、這個人,她不愿想起,也不愿再提。那種失去的疼,她不想去回憶太多,一生一次,便夠了。
墨傾淚這些日子的反應,她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倦了,也厭了??偙划敵闪硪粋€人的影子,任誰,也高興不起來,更何況是他墨傾淚。
那夜他的一句”你叫的,是哪一個先生“讓她如夢初醒,她竟然一直把他,當作另一個人。
其實,她快要記不清那個人的樣子了,只是那種疼痛,仍舊存在著,不時地提醒著她有那么一個人,以生命為代價,永久的刻在了自己心里。
墨傾淚看著對面的那人,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梁為崎這些日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整日流連花叢,飲酒作樂。墨傾淚并不信這些話,只當作笑話權且一聽,但他沒想到,竟是真的。
“子平,你怎么回事?”
這樣憔悴的梁為崎,是極為難見的。
“無事?!绷簽槠榉潘烈恍?,給兩人倒了酒,“陪我喝酒?!?p> 聲音無端落寞。
“好?!?p> 墨傾淚看了他一會兒,終究也只是說了這么一個字,他想象不出來有什么事,能讓梁為崎這般模樣。
兩個人沉默的喝著酒,沒有人先開口,酒一杯杯地喝,人,也漸漸醉了。
“傾淚?!?p> 梁為崎的聲音不似平時,多了一份壓抑,還有掩飾不住的痛苦。
“佩環(huán)死了?!?p>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對墨傾淚來說,甚至算不得什么大消息,這個世道,人命,如同草芥。
對那個女子的印象,墨傾淚只停留在梁為冉婚宴上的潦草一瞥,并沒有太深的印象,此時得知她的死訊,自然也不必震驚。
“怎么死的?”
但墨傾淚還是順著梁為崎的話接了下去,他知道,既然梁為崎這樣說,這件事,對梁為崎來說就不是小事。
“逼死的。”梁為崎閉了閉眼,神情有些痛苦,“被我父親活活逼死的。”
“為什么?”梁誠坤沒有什么理由對一個風塵女子下如此毒手,除非……
“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確是我二哥的。”
只這一句話,墨傾淚便明白了。梁誠坤不會允許梁家的子孫流落在外,可他更不會允許梁家的骨血沾染風塵,佩環(huán)的身份,是一道邁過不去的坎。
“所以……”
“孩子沒了,大人也沒了,兩條人命,竟是如此不堪嗎?”
墨傾淚抿了抿唇,想要安慰他,卻不知如何開口,只好沉默。
“傾淚,那孩子再有幾日,就能看到這個世界了啊,何其無辜?!?p> 梁為崎字里行間帶著痛楚,像是被困的斗獸。
“子平,你在怕什么?”
墨傾淚知他并不是為佩環(huán)抱不平,他們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怕?”梁為崎笑了,“我怕什么?”
那樣的語氣,全然是欲蓋彌彰。
“佩鳴?!?p> 墨傾淚自記憶里搜尋出這樣的一個名字,他還記得,梁為崎同這女子,有過一段瓜葛。
梁為崎身體一僵,不再說話,只悶聲喝酒。
“你怕佩鳴也落得個如此下場?!?p> 墨傾淚嘆了口氣,他沒曾想,梁為崎用情,竟如此之深。
“她做錯了什么,要遭如此禍事?”也不知是說誰。
“她沒做錯什么,是這個世道錯了?!蹦珒A淚說到此,頓了頓,“可所有人都認為這世道沒錯,那只能是我們錯了?!?p> 梁為崎抬頭,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搖了搖頭。
“傾淚,如果當時你在場,也許你就無法這般從容的說出這番話了?!?p> 道理他都懂,可事情發(fā)生在眼前,他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閉了眼,佩環(huán)躺在血泊里的情景,仍歷歷在目。不知為何,他越是去想,佩環(huán)的面目就越是不清晰,取而代之的一張臉,是他熟悉的。
“佩鳴!”
他突然睜開眼,背后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