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她也不會是那種連錢都不肯說的名士。有人厭惡錢財?shù)讲豢险f出錢字來的地步。一天到晚都不提錢字,萬不得已提到錢那個東西時就用阿堵物來代替。家人故意為難他,在他面前堆滿銅錢讓他走不開,他生氣地大叫:阿堵物,快把那阿堵物搬開。絕不提錢字。
她甘于平常的衣物,平常的生活用品,不以穿綾羅綢緞為榮,不以穿粗衣麻布為恥。也許是她自信于自己的美貌,相信自己只需淡淡地修整一下容顏就足以對得起世人和自己。倒是那些長相一般或是不自信的女子,不管什么樣的衣服鞋帽,都不會滿意。去逛商場服裝店,千挑萬揀,不是嫌這件衣服款式不新穎,就是嫌那件衣服料子不好,要不就是做工不精致,總之是裁縫的錯,長得越是對不起觀眾的女人越是這副德性。其實穿在身上好不好看,根本就不關(guān)人家衣服的事。也許有那么一點點正相關(guān),但是氣質(zhì)﹑自信都在你自己身上,沒有生命的紡織物又怎么能給得了你。
她也沒有與人爭奇斗妍的心機,她只是一個人自足自娛,與世無爭,與人無害。只要別人沒有想害她的心思,她是根本不會想著去傷害哪怕是一只蜻蜓一只蝴蝶的生命的。
她是那么喜愛世間美麗善良的事物,是不是因為她自己也美麗善良之故。心中有佛,見萬物皆有佛性。心地純凈,萬物皆纖塵無染??蓢@停機德,堪稱詠絮才。
她是那么相信書中描繪的美好世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鰥寡孤獨廢棄皆有所養(yǎng)……
她品性溫柔善良,體態(tài)端莊輕盈,已屬難得。更難得的是她的身形容貌,有種難以言說的美麗。套用《詩經(jīng)》里的詩說:手如葇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家如果對這些比喻物沒有多少感性認識,感想不夠深的話,可以套用另一套經(jīng)書來形容。那就是《圣經(jīng)》?!妒ソ?jīng)》的《雅歌》里有描寫美麗的女子的詩句:她有著潔白如玉的大腿,豐滿的胸脯,蜜一般的嘴唇。
好像下面還有寫美人的肚臍如珍珠,臀部像什么,有點忘了??赡鼙救俗x的是盜版的或是偽造的經(jīng)書,就像康有為先生喜歡造些古經(jīng)書來糊弄人一樣。實際上人家的經(jīng)書上并沒有寫得那么火辣。
讀《雅歌》更多的可能是得到一種性感美女的形象,一種動態(tài)的張揚的放開的女性的美,比不上我們家的《詩經(jīng)》里的詩句給人的是一種內(nèi)斂的靜態(tài)的感性的美。只是我們家的《詩經(jīng)》草木蟲魚的名稱太多,寫法又過于古雅難辯,只有讀書人才能領(lǐng)悟到那種美的獨到之處。粗俗的沒有文化的人只怕空有口水而無法流了。
甄氏,我心甘情愿把我的第一次奉獻給你。你的第一次能不能給我,我不敢奢望啊。這世間不如意者十八九,上天不能使我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但能在時間錯開五年之后空間錯開千里之外仍讓我們相聚,我也十分滿足了。
我爹把袁尚滅了之后,又揮軍東向,攻打南皮,追殺他的兄弟袁譚。我爹攻打袁尚時,跟袁譚說你弟弟不聽話,我去幫你教訓(xùn)他。攻打袁譚時,又說這個你哥哥袁譚對你不好,我?guī)湍憬逃?xùn)他。他老人家?guī)椭@弟弟教訓(xùn)哥哥,幫著哥哥教訓(xùn)弟弟,教訓(xùn)完了,最后袁家的祖業(yè),包括最值錢的土地儲備,房產(chǎn),全部收歸自己。袁家男人全部殺光,子孫滅絕,女人撿漂亮的收歸自己用,差點的按三六九等分給下屬做填房或是做守門老媼。
我爹喜歡打仗,把我留在南皮鎮(zhèn)守看護后院,自己親自上陣攻打袁家那幫無用之柴。攻打袁譚之時,袁譚退無可退,做困獸猶斗,我爹率眾將士攻城,從吃過早點一直攻到吃午飯之時仍沒有攻下來,我爹有點惱火,肚子餓得咕咕叫,心里念著小秘跟他開的小灶,想快點攻下來。于是脫掉上衣,光著上身,下身弄些芭蕉葉做裙子,扒開打鼓的軍樂手,親自擂鼓。一邊擂鼓一邊跳著他自編自導(dǎo)的巴戟舞,張繡口中的肚皮舞,或是后面改稱的草裙舞,口中又嚯嚯嚯地大叫大吼。將士一看,眾皆感奮,一聲齊喊,袁譚的守城應(yīng)聲被攻破了。
袁尚袁譚滅了,就只剩下甄氏的夫君袁熙急急如喪家之犬,往東北三省及大興安嶺那一帶逃去。我爹就像渾身打滿雞血一樣,興奮地帶將士沖過去。因為北方天氣冷,可能身上的草裙脫了,身上加了一件皮袍子。
很快就把袁熙的部隊打得大敗潰逃,袁熙被公孫康活捉,想帶去見我爹。北方確實天氣冷,袁熙被捆得五花大綁,就像端午節(jié)小孩子包粽子,沒學(xué)好胡亂捆的那樣,然后又很沒當(dāng)回事地亂扔在地上。地上冰,袁熙掙扎著想站起來,手腳捆住了,撲騰了幾下,不成功。于是他跟公孫康說,天氣冷,地上冰,能不能鋪張?zhí)鹤?,讓我別那么凍。公孫康見袁家的男人沒一點男子漢的氣概,很是瞧不起,于是動了殺機,冷笑著說,將死之人,還說什么冷不冷的。手一揮,刀斧手手起刀落,袁熙的人頭就咕嚕、咕嚕地往地上滾了。
此時,甄氏正在房中,我陪在旁邊,兩人一起看書。無端地那燈無風(fēng)自搖,搖動得很厲害。甄氏臉一下子煞白,想用手去捂住,不讓燈滅。卻是無濟于事,燈晃了一下倏地熄掉了。
甄氏嘆息一聲,兀然獨坐,半晌不說話。
丫環(huán)過來重新點燃書桌上的燈,我在旁邊默默地陪著。不知其然。
甄氏后來也沒有跟我說明原因。過段時間,前方傳來戰(zhàn)報,說袁熙殺于陣前,一算時間,比那天燈無端自滅才早了一個時辰。
我爹滅了袁譚,把他的腦袋掛在城門上,尸體扔到大街上,布告天下,袁氏死有余辜,誰敢哭他,我就殺他全家妻兒老小。袁氏門生故吏沒有人敢出聲。唯有王修及田子泰不怕,說,生時受他袁家提攜,現(xiàn)在他死了哭都不去哭一下,非義也。畏死忘義,何以頂天立地在這世上。于是兩人手牽手,去到城門下,遙遙跪拜袁譚冰冷冷的腦袋,一邊號啕大哭:袁家大公子,您一路走好,生時受您大恩,死時無以回報,在此給您磕幾個頭,祝您一路走好……
哭得感天動地,哀慟三軍。執(zhí)行任務(wù)的軍士正要請示將兩人殺戮,以儆效尤。我爹擦擦眼角,鼻子吱溜、吱溜地止了下鼻水,說,這兩位是義士。算了。把袁譚的腦袋放下來,讓他們?nèi)ヅ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