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楚對地上世界的樣子曾有過無數(shù)次幻想,他的依據(jù)很少,只有旁人的三言兩語和書上的少許信息,這些遠遠不足于構建起一個世界的形象。
而現(xiàn)在他有了直面這個陌生世界的機會,倚著艙壁而立的夏楚感受到了電梯上升的速度明顯的降了下來,他們即將到達目的地。
但夏楚卻沒有一點興奮的表現(xiàn),他面沉如水地默默等待,直至電梯停下,才看了身邊更加悄無聲息的陳巧巧一眼。
電梯門在片刻的滯緩后自動而開,陳巧巧自顧自地走出,夏楚閉目深吸了一口氣,提著布袋跟上。
電梯外的環(huán)境與他的想象大相徑庭,眼前是一間極度寬敞空曠的屋子,毫無陳設,除了腳下白色的地板,墻壁與屋頂外側都是蒼白色的合金,像是放大了十多倍的電梯艙,這讓夏楚想起了王墨的簡陋酒館。
值得一提的是這里很明亮,視線里看不到燈管與蠟燭,但室內的光線卻比房東一家的303還要刺目,夏楚稍感不適地瞇起眼。
他走在陳巧巧斜后方,前面的房間出口處有五名荷槍實彈的士兵站在原地等待。他們和地下那些全副武裝的人裝束并無二致,只有當中背負雙手的那個男人著裝簡單一些,只穿一身簡便的作戰(zhàn)服,也不像身后的幾人那樣一直緊持槍械。
夏楚感覺到男人的目光牢牢鎖定著自己,他咬緊牙關地與其對視,越靠近對方越忍不住想要閃躲。
戴著防毒面罩的男人面部只露犀利的雙目,那是一雙雄鷹般的眼睛,光澤內斂卻又鋒芒四射。他比夏楚還要矮一些,但強健的身材比不久前的犄角男也不遑多讓,剽悍的氣質更是猶有過之,給夏楚一種對方動動手指就能捏死自己的不佳感覺。
男人在他倆走到近前時收回了目光,對陳巧巧微微點頭。
夏楚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得以更細致地觀察他,透過防毒面具的眼窗看到他的眼角有幾道淺淺的皺紋,且左眼下方有一段愈合得很差的疤痕。
那應該是一道很長的傷疤,也曾是一道極其兇險的傷口,夏楚暗暗地想。這讓他對男人更加戒備起來,他是懷著悲傷與忐忑的心情上來的,對自己將要遭遇的一切都不敢掉以輕心。
“袋子給我?!蹦腥送蝗婚_口,聲音透過面罩,聽起來低沉渾厚。
他雖然目光平靜,語氣舒緩,但顯然沒有商量的意思,夏楚只能抬手將布袋遞給他。
男人接過后,半蹲在地上把袋里的東西傾倒了出來。他粗略地掃了幾眼,抬頭斜視夏楚道,“書和女人的衣服,很有趣的組合……斯文敗類?”
夏楚通過對他眼神的觀察,判斷出對方似乎在開玩笑,但整間屋子無人發(fā)笑,靜得像停尸房。
“都是很多年前的東西了,挺有年代感,勾起了我這個老男人不少糟糕的回憶。”男人一邊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撥弄地上的東西,一邊語氣悠閑地說道,“我不知道你要女人的衣服有什么用,不過書籍確實是值得攜帶的東西?!?p> “所有的東西我都要帶著?!毕某届o地說道。
“沒問題。”男人拍拍手站起來,盯著夏楚淡淡說道,“不過現(xiàn)在這些東西需要被檢測是否攜帶感染物質,要在我們這寄存一會兒,沒有問題的話會一件不少的送還給你,當然前提是你能活下來?!?p> “要是你死了……看在貴研究院的面子上,我們可以費些力將它們和你葬在一起。怎么樣,有異議么?”
夏楚瞥了眼陳巧巧,但后者一動不動地像個斷了線的木偶。
“沒有。”他依然不是在和自己商量,夏楚只能這么回答。
“你對自己的情況應該已經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吧?!蹦腥诵煨斓卣f道,“雖然你看起來的確沒有問題,屋內監(jiān)測感染物質的警報系統(tǒng)也沒有示警,但你還是要接受更加嚴謹?shù)厣眢w檢測。這個檢測的主要目的是判斷你是否為自覺者,是的話自然皆大歡喜,不是的話你必須接受啟蒙藥劑的注射?!?p> “好?!?p> “那就沒什么問題了?!蹦腥苏Z氣輕松地點了點頭,轉身對身后的士兵吩咐道,“帶他去隔離室?!?p> 夏楚前后各有兩名士兵,心想自己此刻只能聽從他們的安排。他正要起步,衣袖卻被輕輕地扯了一下,回頭看到陳巧巧終于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你活了下來,及時聯(lián)系我?!闭f著她遞給夏楚一張名片。
夏楚接過后仔細地看了看手上的小紙片,短時間內在上面捕捉到的信息只有她的名字和一串數(shù)字,還有“基因與精神研究院”這一字號最大的標識。再抬頭時,發(fā)現(xiàn)她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們這些什么研究院里的人好像都喜歡突然離開,你是這樣,王墨也是這樣……夏楚跟著士兵們的步伐走出大門,有些無措地胡思亂想著。門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也是只有單一的蒼白色調。
夏楚隨著他們拐了幾個彎,被帶到了一間和他在301時的臥室差不多大的屋子。除了一扇窄小的門外,屋子幾乎是全封閉的,像是倒扣在地的紙盒。
“待在這里,不要隨便走動。”士兵們交代了一句便急忙離開。
夏楚站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央,揉著稍感疲憊的眼睛,他漸漸地已經可以適應這里的亮度。
沒等多久,又有三個在作戰(zhàn)服外披著白大褂的人走了進來,每個人也都帶著防毒面罩。
“夏楚先生是吧?”站在最前面的人輕聲問道,聽聲音是一個中年男人。
“是?!毕某窬o繃地回應。
“我們是這里的醫(yī)務人員,來協(xié)助您做好檢測前的準備措施,希望您能配合我們?!?p> “可以?!毕某÷曊f,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會配合的?!?p> “好,請您脫掉您的衣服?!?p> “全部?”夏楚皺眉問。
“對,全部?!敝心昴腥溯p聲強調。
夏楚猶豫了一下,只能無奈地從上衣脫起。屋內沒有放衣服的地方,中年男人身后的一名身材偏瘦的醫(yī)務人員走上來接過了夏楚手上的衣服。
“您給我就行?!彼崧暤馈?p> 是個女人,夏楚眉頭皺得更緊了。
女人把他所有的衣服放到了屋外一輛醫(yī)用手推車上,并帶進來了一個針筒注射器。
夏楚緊張地看著她手上陌生的物件,對針頭尤其敏感。
“要打針哦?!迸嘶瘟嘶巫⑸淦?,似乎是看他年齡不大,語氣也盡量親切了一些。
她用另一個手上的衛(wèi)生棉在夏楚的左臂三角肌處擦了擦,便將針頭湊了上來。另外兩人在一邊看著,任她施為。
從沒打過針的夏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女人輕輕拍了他幾下,笑著道,“不用緊張,沒關系的。”
針頭刺進皮膚并沒有預想中那么疼痛,夏楚看著注射器內的淺紅色液體一點點地消失,感覺自己的身體毫無異常,只是手臂被扎的地方皮膚泛紅。
接下來的時間非常尷尬,女人說了一句“稍等”便退到了另兩人身邊,和他們并排站在一起盯著夏楚,準確地說是盯著他膚色異常的大臂。光著屁股的夏楚感覺十分不適。
好在很快他的胳膊就恢復了正常,對面幾人大概就是在等這一時刻,他們對視了一眼,帶著夏楚來到了屋外。這時夏楚才發(fā)現(xiàn)他們還帶了一張手推床。
他按吩咐躺到了床上,不知為何,一接觸到柔軟的床墊,整個人的意識便混沌起來,陷入了一種類似將睡未睡時的狀態(tài)。
夏楚的神智越來越模糊,但又始終無法陷入沉睡。他感覺的到自己正在被人推著,努力睜開的眼縫只能看到模糊的白色,和純粹的黑一樣令人心中沒有著落。
停下時他已經連動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仍能意識到自己被人輕輕抱起,似乎很快又被放下,放到了水中。這想法讓夏楚的精氣神恢復了一些,他努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色彩斑斕的氣泡與水流。
雖然視力受限,但自己身處水中是顯而易見的,可詭異的是自己既沒有窒息的感覺,也沒有其他任何不適,相反還有些懶洋洋地愜意。夏楚的頭腦愈發(fā)清晰,溫暖的水流掠過皮膚,不時帶來令人舒爽的清涼。
夏楚的眼睛在水里沒有絲毫脹痛感,他舍不得眨眼睛,因為他這一生從未見過如此繁復炫目的色彩。很多顏色各異的氣泡在他面前升起又破裂,流動的光影交匯又分離。
他伸出雙手,流光的碎片在指尖溜走,那么美好,又那么傷感。
張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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