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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方知有愁容慘淡,荀川頓覺此事內(nèi)有乾坤。
“趙闊是何人?”荀川輕聲問道。
方知有悶悶不樂,悵然若失道:“符院幾位管事中勢力最大的一個,只要有弟子靈光一現(xiàn)做出個上品底符,去到他那就能換四張普通底符。說起來,比起市場價高出一倍,這倒是幫一部分人救了急?!?p> “照這么說,豈非好事一件?”說完,荀川忽然覺得不對,又問道:“既然他那能一換四,為何你們還要擺攤賣?”
方知有用手撐著下巴,搖搖頭道:“你有所不知。若想在他那換,須滿足他一個條件?!?p> “什么條件?”
“天下何嘗有白吃的午餐。一旦換過一次,等同于定了合約,從此便只能做上品靈符。除非你每十天往他手里送去五張上品,換取二十張普通底符用于繳納,否則將無法完成任務(wù)?!?p> 方知有怒色內(nèi)斂道:“每張底符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靈力波動。作為管事弟子之一,趙闊將主動上門收取,若發(fā)現(xiàn)你的底符不是從他那換來的,就證明你私自做了普通底符,后果……”
“什么后果!?五院屬于保護區(qū),他還能動手不成?”荀川瞪著眼眶,佛然不悅道。
方知有毛孔豎立,微微發(fā)憷,道:“首次違約,難免一頓痛打,告狀只會更慘。更別說他作為管事弟子,只要不是太過,長老多半都睜只眼閉只眼,告也無用?!?p> “可要是再次違約,圈外必有你尸體一具,光今年就死了六個,甚至還有莫名失蹤的!”
“我若不出圈,他怎么讓我死?”
“自然是將你誘騙或強行帶離保護圈,而后殺死!趙闊已開四輪二脈,本身實力在符院就屬頂尖,手底下更有一批打手走狗。且趙闊在內(nèi)宗頗有人脈,可從下宗找來幫手,區(qū)區(qū)一個符院弟子,于他不如土雞瓦狗。”
思忖片暇,荀川又道:“這似乎有漏洞,做了普通底符大可不交予他,拿去兌換處換成宗門貢獻便是?!?p> “兌換處?呵……”方知有苦笑一聲,晃著腦袋看著窗外:“這符院之中哪還有一面不透風(fēng)的墻?!?p> 荀川緘口無言。
少頃,他緩緩問道:“十天做出五張上品,這有多難?”
方知有看著他好一會兒,無語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厲害?!?p> “要說普通底符,我做個三十張輕輕松松,這水平在符院多少排的上號,可也不敢承諾必出五張上品,況乎其他師弟……為了給趙闊供貨銷往內(nèi)宗,院里至少百多號人在他陰影下茍活,生不如死?!?p> “百多號人???真真欺人太甚!”荀川聞言驚異,鼻孔猛地出氣,抬手微微用勁錘了下桌子,竟砸出個小坑來。
他自幼在鎮(zhèn)上茶館聽書,老板人好,并不驅(qū)逐他,各類英雄演義,俠客傳記沒少入耳。
青山鎮(zhèn)民風(fēng)淳樸,少有那不平之事。
如今親耳聽聞,近在眼前,外加今晨上山時,那一張張病懨懨的臉,荀川頓時不忿,怒從中來。
看著桌上的凹陷,方知有眼珠一轉(zhuǎn),瞥著荀川道:“我知你胸臆難舒。若是真有權(quán)有勢的人兒,像他們所說那般有個長老靠山,倒尚且可以一搏。若沒有,此路難通……”
聽完方知有所言,感覺他似乎話里有話,荀川語氣一滯,許久,表情漸緩,不疾不徐道:“其實……我還真沒想抱打不平,只想弄些資源。不過聽你的意思,這個生意怕是……”
“虎口奪食,實乃險中求富貴。”
“那算了……不強人所難。”
荀川起身正要走,卻聽方知有快速接話道:“倘若你執(zhí)意要做,也并非完全不可!”
心中暗笑,荀川雙手撐著桌子又坐了回去,挑眉道:“你要有路子,我倒不排斥與你合作一二,大不了分你兩成。”
“三成!”
“成交!”
方知有難得咧嘴一笑:“趙闊所收雖為上品,但良莠不齊,和我賣的相差仿佛,絕不超過四五成符力。我信你能做上品,卻不知能做出幾成符力來?”
“還沒做,不敢說多。但若是簡單的刻槽,橫平豎直于我小菜一碟,符力當(dāng)有這個數(shù)?!避鞔ū攘藗€手勢。
“八成?”
“至少!”
方知有見他神色自若,頗有自信,如見到曙光一般,雙眼精光大盛:“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似怕人聽見,他捂嘴啞然失笑,開心地快憋出內(nèi)傷。
“……”
看著比自己大了至少三四歲的方知有,荀川雖沒拒絕,但心中難免有些怪里怪氣。
一拍大腿站起身,只聽他小聲卻嚴肅地道:“小弟在內(nèi)宗有一遠親,上品靈骨,修為已達畫陣期。小弟偶爾會給他提供一兩張六成符力的上品底符,討些照顧。這次,我們一次拿出十張來送與他用。只要他肯幫忙,此路可走!”
見荀川不說話,他又補充道:“這十張算我的!”
荀川撓了撓鬢角,故作難為情道:“這多不好意思……”
“誰讓你是我大哥呢!小弟給大哥意思意思,應(yīng)該的!”方知有哈哈一笑。
……
去兌換處領(lǐng)了自己的草木精華回到房間,荀川拿出剩下的三十張底符,有些發(fā)愣。
“我的七十份加上知有給的四十份,一共一百一十份草木精華。粗糙做出三十份來,用于繳納,還剩下八十份……”
“一張上品底符,符院市價兩枚麗水錢,趙闊到下宗轉(zhuǎn)手一張能賣八枚。我符力高他三四成,怎么也值個十枚。八十份,至少能換八百麗水錢。”荀川舔了舔嘴唇,又搓了把有些干澀的臉,表情愜意。
“希望知有這家伙能多收一些草木精華來。”
把玩了一會兒桌上放著的小刻刀,荀川將它隨手扔到角落。
刻刀雖小巧,但他用不習(xí)慣。
“先試試看。”荀川拿出黑鐵大劍,從袖中抽出一張底符扔到空中。
抬起劍,將唯一的右眼微微瞇起,全神貫注其上。
只見他劍尖直指底符其中一角,輕輕一點一劃,進而腳步微挪,手腕一轉(zhuǎn)帶著劍尖再次游走。
電光一閃,便是連續(xù)四次。
將劍收起,底符飄然而落,荀川抬手接住一看,完美的四道溝,筆直而干脆,深淺一致,粗細如一。
“我簡直是為制符而生!”荀川看著自己的藝術(shù)品,翹著嘴角滿意地喃喃道。
說完,他又連忙自顧自啐了幾口。
正準備注入草木精華,忽然,手心一聲輕響,凹槽驟然穿裂。
“怎么會……”將黑鐵劍放下,端詳著手中完美分成兩份的符底,一個長方形的木片以及一個只有血管粗的外圈木框。
荀川皺著眉頭:“還是切地太深了些,看來確實沒想象中那么容易。”
抽出第二片,這次,他壓住手腕,揮劍的力度輕了一些。
隨著刻制結(jié)束,將其放在手心一看,相比之前淺了不少,不至于裂開,卻又不夠深了。
“不行。太淺了,能裝入的草木精華過少,發(fā)揮不出符力來?!?p> 兩次刻制所使用的腕勁大小,荀川記得清清楚楚,但實際差別微乎其微。
因為底符過薄,哪怕只輕了一點點,二者間的凹陷也會有明顯差別。而重點就在兩次使力的中間值,若能成功找到,所刻即是完美杰作。
“我有一雙不抖的手,刻得直,卻很難完全控制力道多寡……”
荀川有點浮躁。
他決定先讓自己靜下來,于是挪了兩步端坐蒲團清心吐納。
許多內(nèi)宗弟子在打坐時會點根凈心香,只可惜荀川沒有這條件,只能干坐著。
隨著時間流逝,躁動逐步停止。直到一個時辰后,因為腿腳隱約發(fā)麻,他重新站起身來。
看著黑鐵劍,用掌心一遍遍摩挲。
“他人以刻刀窮工極巧,不若我重劍落拓不羈……”口中念著姜不韋傳授重劍雕工時的真諦,荀川緩緩閉上眼睛。
感受著黑鐵大劍的冰涼觸感,像陪伴自己多年最熟悉的老友。
所謂重劍雕工,雕刻者是他本人,而真正參與雕刻的,則是他手中這把劍,二者必須合而為一。
“老爹說了,寶劍有靈,若無法溝通,只因人劍之間尚未心意相連……”
“落拓不羈這四個字境界太高,非我當(dāng)前力所能及,不可僅從字面解讀!”
……
“原本的想法不對,絕不能將落拓不羈片面地當(dāng)作任意而為,隨心所欲,如此一來,便少了一分真意……”
“境界總有高低之分,在落拓不羈之前……應(yīng)當(dāng)還有一境?!?p> 良久,荀川雙眼一睜,右眼似有光閃過:“深淺由心!”
“起勢深淺由心,方成落拓不羈。倘使深淺都無法控制,黑鐵大劍便算不得自由,我的劍意也不自由,談何落拓,又何談不羈???”
他忽然抬起黑鐵大劍,放在自己看不見的左眼上。
“劍與腕合,手與眼合,心與意合。自始至終,我從沒真正做到最后四字!只有心與意合,方能深淺由心!”想到這,荀川一喜,露出明悟的微笑。
只見他兩步上前,閉上眼,用心感受著手腕和劍的搖擺幅度,感受劍尖劃過巨木時的每一寸觸感,就仿佛自己親手觸摸一般。
不到半個呼吸,黑鐵大劍接連滑動,在巨木上留下一道方框。
抬劍,一削。
一道紙薄的底符應(yīng)聲而出。
荀川沒有睜眼,他知道還是太淺。
“再來!”
又是幾道劍光閃過,抬劍削下底符。
“不行!再來——”
……
足足四百多次,荀川的劍越來越快,到后來只剩殘影。
出劍,落劍,揮劍,抬劍,劈劍。行云流水之中,更帶有波屬云委,連綿不絕之意。彷如那善舞之人甩出的層層衣袖,一道跟著一道。
木片簌簌而下。
一連五勢,爐火純青!
直到第四百四十九劍劈落,荀川忽然睜開眼,用黑鐵大劍接住那張底符,削頭去尾后放在手中。
窗外的陽光灑進,照在一尺長的符面上,輕薄而方正。
沿著邊緣的那道方框凹槽更是完美地有如渾然天成。
還未注入草木精華,凹槽之中便隱約有氣流動。
“這是……”
荀川定睛一看,頓時心中翻起巨浪。
“劍氣——”
“這是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