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以來,七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早上醒來,什么也不做,安安靜靜地躺著,等著綠絹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替她挽了帳子,拿了衣服幫她穿好,然后打水進(jìn)來服侍梳洗。
要是自己不讓服侍,這丫頭能急出一頭汗,沒一會兒就得跑去灶間把王媽媽喊過來,“看看七妹是不是又不好了?怎么不讓我服侍了?”
梳了頭、凈了臉,喝過一碗拌著芝麻碎、花生碎的熱面茶,高高大大的王順安就會帶著七妹出門,去野狼坳。
野狼坳之所以叫野狼坳,顧名思義,是因?yàn)檫@里常有野狼出沒——當(dāng)然這也都是以前了。北梁人善于騎馬打獵,北梁王石晟更是能征善戰(zhàn),近年來兩國邊界不斷往南推進(jìn)。幾十年前,大慶朝廷在附近的孫家寨新設(shè)了軍鎮(zhèn),一些軍戶的家人親屬隨軍搬來,后來很多就在野狼坳落了戶。而野狼坳自從有了住戶,狼也就漸漸銷聲匿跡了,據(jù)說都躲進(jìn)了更深的林子里。
沒了野狼蹤跡的野狼坳是一個溫暖的、充滿了生機(jī)的野山溝。七妹跟王順安到了昨天他們滑草的地方,野狼坳的北坡。這里地勢平緩又向陽,草長得又密又軟又厚實(shí)。
能爬起來床之后,頭一次跟著王順安來到這里,七妹就喜歡上了,從此每天必來。雖然王媽媽和綠絹極不贊成七妹才好不久就出門,但七妹拽著王順安的袖子不撒手,王媽媽只好讓步。
也就是從這件事,王媽媽發(fā)現(xiàn),她那一向柔順得沒主意的姜家大小姐芫娘變了,不再需要他們這些身邊人處處替她拿主意了。七妹是想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的。比如,每天跟著順安去野狼坳曬太陽。
七妹病好以后不愛說話,卻愛笑,一雙眼睛里像藏著星辰,七妹一笑,王順安就要低下頭去。好像有星辰就那么在草地里閃啊閃。
真好看!
到了野狼坳入口的大石頭那里,王順安背上草簍子,低著頭又遞給七妹一把短匕首:“拿著,我日中就回,小心別割了手?!?p> 七妹接過匕首握在手里,沒說話,自己背著手溜溜達(dá)達(dá)往野狼坳里邊走。
王順安看七妹走得慢騰騰的,一邊走一邊揮著匕首,路邊齊腰高的野花不時落下,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別太往里了,回頭還在這里等我?!?p> 七妹還是沒說話,也沒回頭,背對著他揮了揮手。她知道,王順安留在野狼坳,既然是姜老太爺?shù)陌才?,那他就不止是王媽媽留守在老家、看屋守業(yè)的兒子那么簡單。且從王媽媽帶著綠絹和七妹回來,王順安就并不總是待在家里,他說上山打草打獵,回家也確實(shí)是從不空手,但七妹覺得不對勁兒,因?yàn)橛袝r候他沒帶回獵物,身上卻有血腥味兒。雖然,有獵物,王媽媽和綠絹也不會讓吃不得葷腥的七妹看見。
可她就是知道。
王順安有秘密,可他還是每天帶著七妹進(jìn)野狼坳,因?yàn)樗榔呙貌粫鯆寢尯途G絹說什么,也篤定她不會向他問起什么。
他知道,他篤定,是因?yàn)樗麖钠呙玫囊浑p眼睛里看到了。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早說了千言萬語。
但是這天,已經(jīng)過了日中,王順安還沒回來。七妹等了一會兒,怕綠絹找過來發(fā)現(xiàn)王順安不在,就一個人慢慢往回走。
果然,還沒到家,綠絹迎面找了過來?!捌呙?!怎么就你一個,王大哥呢?”一面說一面朝后張望,嘴里嘟囔著:“可真是一點(diǎn)兒都靠不住……”。七妹微微笑著拉住綠絹,帶著她往家走:“在后面呢,日頭太大了,王大哥怕我受不住?!?p> 果然綠絹更擔(dān)心七妹的身子,跟著急急忙忙地走:“快回屋里歇著!”又加上一句:“從你出了門大娘就在家念叨!還是回去躺著,身子還得好好養(yǎng)呢!”
聽著綠絹的念叨,七妹覺得頭頂?shù)亩救疹^一下子變成暖陽,一路照進(jìn)了心里。
回過頭看看來路,野草野花招招搖搖,山間小徑一路延展著,很快隱沒,微不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