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青衣

　　顧筱菊，原名顧長生，貴州人士。他家貧寒，幼年時被父母賣給一家黔劇戲班，后來戲班帶著他四處游走唱戲，機緣巧合之下他被一名吳地昆曲名師看中，就此被轉(zhuǎn)賣到蘇州。筱菊這名字就是他師傅賜名的，這本來是個極普通的藝名，戲行里好多人叫這個名：什么白筱菊、梁筱菊……偏偏就他這個姓顧的紅了。

　　顧筱菊雖然生自云貴山區(qū)，但一副嗓子卻細(xì)膩動人，入行后首次亮相便是飾演白蛇，一曲生離唱得哀婉纏綿，就此聲名大振。他生來就是演正旦的料。南方稱正旦，在北腔戲曲中，正旦便是青衣。他更一度與北方齊秀生齊名，人稱南顧北齊，誰知最近齊秀生死了，南人認(rèn)為如此一來便是南腔獨大，顧筱菊的身價就此更上一層樓。

　　說起齊秀生之死，曹卻也是慨嘆不已。

　　一頓早飯吃罷，曹卻暫且告辭。龍家的兒子又找來了。

　　苗人果然好客，這早飯才剛過，就請客人中午去吃酒。柳懷音覺得不妥。昨晚也就罷了，喝醉了就當(dāng)回來睡覺，可這大中午也喝得醉醺醺算個什么事呢？

　　一抬眼，周遭幾個打扮作異族的大漢，問掌柜的買酒，人手一個酒壇，邊喝邊走，仿若未覺。于是立刻明白：他們這里的風(fēng)俗就是這樣的，男人喝酒如喝水，女人也大多人手一根煙桿子，與江南地方人人婉約的腔調(diào)是全然不同的。

　　但是沈蘭霜和柳懷音是真的不能喝，龍掌門應(yīng)也見到了他們昨晚的糗樣，并不多做為難，午飯時他與宋飛鷂和馬師傅喝酒談事，吩咐他三兒子帶個同齡人上街轉(zhuǎn)轉(zhuǎn)吃點小吃，體驗一下本地的風(fēng)俗民情。

　　龍家三公子今年十七，名婉初，聽上去像個女孩子的名字。他對此有點不太好意思：“我娘生了兩個哥哥后一心想生個女孩，所以我還沒出生時她就給我起了這個漢名……誰知生下來我是男孩。不僅如此，后面一群又全是弟弟，直到十二弟生下來她才真死心了。我有苗名的，你們叫我寶金就好?！?p>　　柳懷音突然想起：“昨日似乎未見你娘？”

　　“這……其實一月前，樞盟主就派人快馬加鞭現(xiàn)行前來送信，要我們心里有個準(zhǔn)備，我娘那時就病了，直到今天還躺在床上，現(xiàn)在都是二哥在照顧她，爹甚至不敢將大哥尸體已運到的事告訴她，唉……”寶金老成地嘆了口氣。

　　龍大公子的喪禮就安排在近兩日，屆時，龍家所有的族親都會趕來。因為龍大公子還是客死異鄉(xiāng)的，又死狀凄慘，因此還要請老寨里的巫師做一場法，以慰冤魂在天之靈。

　　寶金說著說著紅了眼眶：“你們說到底是誰這么惡毒，我大哥不太出江湖，怎么與他們無冤無仇卻被下此狠手，連條全尸都不給留……”

　　“現(xiàn)在也不知是誰所為，但最近連著大事發(fā)生，都是讞教在暗中搞鬼。我覺得你大哥應(yīng)也是被讞教作手……具體為什么，我也不知道……”柳懷音同被勾起了傷心事，“我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讞教為什么殺我那么多位師兄……”

　　如此哀愁的氣氛，也感染了沈蘭霜。

　　“若大伯當(dāng)時沒有結(jié)交這么個朋友，他或許也不會……”

　　“唉……”寶金又嘆了一聲，“同為天涯淪落人，今日相逢有緣，二位想吃什么，盡管說?！彼f話有分寸，絕口不提沈蘭霜是他未過門的大嫂。另二人心領(lǐng)神會，也便不提這為難事。

　　他們初來乍到，自然是對什么都新鮮萬分的。在街上逛了一圈，柳懷音又發(fā)現(xiàn)了昨日想嘗卻沒嘗到的那道本地小吃。

　　“沈姐姐，我又看到了，”他拽拽沈蘭霜的袖子，“我要吃這個……”

　　“矜持點！不要亂點東西……”她低聲訓(xùn)斥。

　　“沒關(guān)系嘛，想吃什么點什么，”然而寶金頭一探，表情有些僵住了，“啊……哈，柳小弟想吃……這個？”

　　“這個不能吃的嗎？”他問。

　　寶金尷尬地說：“能是能，不過這個東西連我家都不吃了……”

　　“咦？為什么呢？”

　　“這樣吧，你吃了就知道了，”他說著掏出錢袋，“掌柜的，來兩份牛撒撇?！?p>　　沈蘭霜聞言，心中一凜：“牛撒撇？名字怎么這么怪！”頓時警覺擺了擺手道：“那個，我就不用了?！?p>　　“好吧，那就來一份?！睂毥鸬馈?p>　　三人端著一碗牛撒撇坐到小吃攤旁，寶金和沈蘭霜一左一右瞪著他，瞪得柳懷音臉都紅了：“你們盯著我吃，我會不好意思的！”

　　“小柳子，好吃嗎？”沈蘭霜瞪著眼問。

　　“不知道，香是挺香的，”柳懷音嘗了幾口，品評道，“就是有點苦?！?p>　　“對，因為佐料里放了?？嗨！?p>　　“牛苦水？那是什么？”

　　“就是這個綠的湯汁，是用牛膽汁和牛肚子里沒消化完的青草汁液做的……”寶金指向一旁，“說白了，就是那個……”

　　小吃攤后，攤主的老婆正在麻利地處理一團一團綠色、且狀如牛糞的東西，那一坨一坨，被切得碎碎地送進廚房，不多時，一盤盤飄著牛肚的綠湯就被端上客人們的桌上了。

　　“我日！”柳懷音一個惡心，逗得寶金撲哧笑出聲。這時他才意識到被對方小小作弄了，不過也怪自己，都不打聽清楚就要求買。

　　“你還吃嗎？”沈蘭霜持續(xù)瞪著他。

　　“都買了，不能浪費。”他苦著臉，只得把湯汁里的牛肚牛肉挑出來放在另一個干凈盤子里，倒上醋涮了吃。

　　寶金解釋道：“其實這是以前在山里時，條件艱苦，沒有什么調(diào)料，所以才會想到用這種方法做這道菜。后來漢人來了，新的方法傳入，牛撒撇就只當(dāng)作一種新鮮的特色賣了……”

　　他一邊說著，兩個女孩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各自手中握著幾串燒烤——仔細(xì)一看，原來并不是什么普通燒烤里脊肉，竟是一串串大蝗蟲！

　　沈蘭霜含蓄地表示：“那……我只點一碗豆花面就行了。謝謝?！?p>　　恰在此時，街那頭傳來一陣歡呼。那幾個剛舉著蝗蟲燒烤的女孩現(xiàn)在激動萬分，盯著那個方向看。

　　“發(fā)生什么了？”沈蘭霜仰著脖子，卻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那頭款款走來。

　　是顧筱菊，他面對周遭人群熱情的歡呼，始終面不改色，舉止泰然，直直走向他們所在的小吃攤。

　　“呀！顧大師果然氣質(zhì)出眾，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一般……”

　　“掌柜的，”沈蘭霜口中的“仙人”在隔壁那桌一屁股坐下，“來碗牛撒撇?！?p>　　神情從容，依舊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