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黑夜已然從天邊開始吞噬大地,封陽皇帝帶著隨從退到遠處的觀夜樓,身后有人對著屋內(nèi)的神像念起了贊神經(jīng),神光漸漸籠罩整個閣樓,皇帝背手立在窗前,一言不發(fā)望向場內(nèi)的二百將士。
皇帝身邊一席黑霧閃過,眾人毫無感覺之下,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憑空出現(xiàn)在皇帝身側(cè)。
“見過六神師?!被实垲^也不回的說道。
黑色斗篷微微點頭,與皇帝一起望向窗外,兩人皆非凡者,都有面對黑暗穩(wěn)住心神的能力。
閣樓外,二百破夜軍高手眉頭緊鎖,鏘啷一聲拔出武器,眉目凝重。
異夜來了,蔓延進這破祖廟的大院,如鬼魅般一點點吞沒眾人,毫無聲音,眾人也毫無音訊。
封陽皇帝站在窗前,這異夜他注視過無數(shù)次,但這一次,他莫名的心悸,汗水不知何時已經(jīng)濕透了手心。
這個夜晚跟無數(shù)個異夜來襲的夜晚一樣,人們跪在屋子中的神仙前念著贊神經(jīng),也有無數(shù)的家庭,心念著家中出走的破夜勇士。
不知那些踏入異夜的勇士們,此時是在征戰(zhàn)還是在趕路,或者是在一所不知名的大殿中尋找著生路。但似乎這異夜連思念也能切斷,就那么天人兩隔。
...
噹!噹!噹!
又是三聲鐘響,異夜并不漫長。
第二日清晨,破祖廟閣樓中的眾人睜開雙眼,皇帝和六神師還立在窗前,似乎是一眼未合。
“不要上前!”皇帝喉嚨干澀的喊道。
破夜廟廣場的異夜與周邊地區(qū)不同,它消散的異常緩慢,異夜如同黑煙,正在向院子的一角縮去。
咕咚!一聲低悶的物品掉落聲響起,退走的異夜中掉出來一個毫無血色的人頭骨。
封陽皇帝精神一緊,渾身不禁的顫抖。
緊接著黑暗如同怪獸吐出消化過的殘骨一樣,噼里啪啦吐出數(shù)不清的人骨和兵刃鎧甲。
封陽皇帝看見這一幕頓時肝膽俱裂,轟隆一聲撞碎身前的窗子,飛向場內(nèi)。
六神師輕嘆一聲,也化作黑霧跟隨了上去。
封陽皇帝站在一地白骨之中,眼淚縱橫,顫抖道:“盤點吧?!?p> 場內(nèi)瞬時涌入一種將士高手,有人書記,有人拿起頭骨查看上邊的名字:
“王良三,封不歸侯爵?!?p> “原牧人,封不歸侯爵?!?p> “麒麟,封不歸侯爵...”
“封,封沐子,封不歸侯爵”一位將士顫抖喊道。
封陽皇帝聽聞只覺眼前一黑,身體不住的打起晃來,身旁的六神師避過眾人視線,輕輕地扶助了封陽皇帝的肩膀,封陽皇帝才勉強立住。
封沐子正是當今太子,封陽帝唯一的兒子,也是皇族中出類拔萃的年輕高手,封陽皇帝為了示范鼓舞天下的破夜勇士,忍痛派沐太子參加此次破夜軍。然而此時太子只剩一身骸骨,封陽皇帝雖然九五之尊,但也是一個父親,此時的他已經(jīng)有些萬念俱灰,不堪重負。
在帝都的組織下,每一次破夜軍的實力都遠超從前,可是眾多大陸高手的葬送卻連異夜的殺傷能力都無法測出個高低,無論怎樣前仆后繼,最終都是只落得骸骨遍地。
5.
一百九十七人!
“稟陛下,只有一百九十七具尸骨!”書記官向皇帝稟報。
六神師突然閃現(xiàn)在書記官前,道:“把沒有尸骨的名字給我,他的后人我自會照料?!?p> 每次破夜,天圣壇便會派人降臨,當有將士尸骨無存的時候,天圣壇便會帶走其后人入壇培養(yǎng)。這已經(jīng)是歷年來的傳統(tǒng),天圣壇以此舉安撫亡者后人。眼前這位六神師正是當今天圣壇六大神師之一。
“且慢!”皇帝雙目赤紅,死死盯消散了最后一絲異夜的墻角,只見一個手持長刀的人形逐漸由虛轉(zhuǎn)實。
樊將軍!
帝國軍總將軍樊天離,此次破夜軍統(tǒng)領(lǐng),他持刀站立的墻角之下,毫發(fā)無損!
場內(nèi)眾人望見那身影,只覺頭皮發(fā)麻,如遭雷劈,有的書記官甚至已經(jīng)拿不穩(wěn)手中的筆。
一千年了,從來沒有活著從異夜里歸來過!無論是失足踏入異夜的平民,還是大路上最頂尖的高手,走入異夜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有去無回!第二日只會被異夜吐出沒有一絲血肉的骸骨,更有些人尸骨無存!
大路上的這第四百九十八次異夜探索,竟然有人歸來。
這是人正是出發(fā)前皇帝要等他飲半杯茶的樊將軍,樊天離!
樊天離站在墻角,卻是一動不動,雙眼失神,手里還握著出發(fā)前的鋼刀,如同一座雕像。
封陽皇帝飛速沖到樊天離身前,雙手握住樊天離的肩膀:“樊將軍!樊將軍!”
樊天離目光呆滯毫無反應(yīng),封陽皇帝知道,眼前這人是活著的,身上的血肉還有著常人的溫度。
“樊將軍,你可能言語?”封陽皇帝連續(xù)的呼喊著樊天離。
過了好一會,樊天離似乎回神過來,轉(zhuǎn)頭望著一地的骸骨,留下了無聲的眼淚,他的眼淚從第一滴開始便抑制不住了,他開始哭出聲來,由抽泣到最后的嚎啕大哭。
眾人也愣住了,鋼鐵一般的漢子就這么當著眾人抱頭痛哭。這悲涼一瞬間壓過了眾人的好奇之心。
場內(nèi)只有天圣壇六神師毫不動容,在面罩之下瞇起了眼睛注視著樊天離。
“陛下!”樊天離哭了許久終于發(fā)聲。
封陽皇帝雙目圓睜盯著樊天離。
樊天離帶著哭腔朝皇帝喊道:“天離該死,將士全部陣亡,天離不該茍活,不應(yīng)該做逃兵,異夜那頭,也不能說,不能說?。 ?p> 樊天離說罷猛然推開皇帝,接著抽刀放在自己的頸前,意要自刎!
封陽帝被樊天離推的退后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他一時有些無從反應(yīng),竟然愣住了。
“大膽!”皇帝身旁一下涌上多名護衛(wèi),他們抽出鋼刀立在樊天離面前,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樊天離緩緩跪地,所有人都能看見樊天離那滿是淚痕的臉和那橫在頸前的鋼刀。
“你們不要逼我!”樊天離痛哭喊道。
“哇—哇—哇—”
樊天離身后的墻角突然傳來一聲聲清脆的嬰啼,這嬰啼似乎穿透了虛空,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響在了眾人的心上。
是一個嬰孩!就在異夜最后退去的墻角中!
樊天離的錯愕一閃而逝,抽刀防備著眾人,慢慢回手抱起孩子,樊天離睜大淚花還未散去的眼睛,望著那孩子粉嘟嘟的小臉,表情無法言語。
幾個月大的小嬰孩,身上纏繞著幾條柔軟的藤蔓。
“這是異夜留下的孩子?”四周紛紛竊語。
場內(nèi)異夜剛剛消散,大陸嬰孩不可能在其中生還,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孩子來自異夜!
6.
場中一直沉默的六神師突然身形一動出現(xiàn)在皇帝護衛(wèi)的最前方,接著身體上開始蔓延出來一股股黑霧,整個人氣勢暴增,場地眾人竟然感覺到行動艱難。
“孩子給我?!?p> 六神師的黑袍下傳來低沉的聲音,隱約可見六神師黑袍下的身體有些細微顫抖。
樊天離絲毫不受六神師的氣勢阻礙,竟然順暢的將長刀架在孩子的胸前。
六神師伸手向樊天離懷中的孩子抓去。電光火石之間,樊天離朝六神師猛的一轉(zhuǎn)頭,一道無形的目光射去,六神師看見樊天離的瞳孔之中瞬間閃過一金、一藍兩道光芒,這目光沒有傷害,但卻讓六神師心頭巨震。
“你奈何不了我!”
六神師剛剛抬起來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黑帽之下表情驚駭無比。
在眾人看來,六神師不知道在一瞬間遭遇了何等的變故,強悍的氣勢雖然散發(fā)著,但身形卻停止了行動。
“你不要輕舉妄動!”
樊天離不再理會六神師,面向封陽皇帝說道:“皇上,異夜的秘密恕臣不能告知與您,若您苦苦相逼,我只能殺了手中的孩子,就地自刎!”
樊天離頓了頓繼續(xù)到:“這孩子恐怕來自是異夜,我懇請皇上答應(yīng)我,容我一些時間,我撫養(yǎng)這孩子,十八年后,這孩子長大成人,我自會安排他給您一個答案!”
樊天離又抱緊了一下手中的孩子,警惕的望了一眼遠處的六神師:“陛下,自您被封太子之日起,我便追隨與您,二十幾年來,天離從沒有過二心,請陛下這次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有不能言語的苦衷!”
封陽皇帝面對這幾瞬間的變故有些怔然,此時突然遠處的六神師發(fā)話:“皇帝,隨他去吧,十八年后自見分曉,今天這秘密不是說出來的時候?!?p> 神師說罷突然化作黑霧消散在原地,在虛空之上,無人看見,六神師正在慌忙的朝著天圣壇總部趕去...
封陽皇帝看著消失的六神師和橫刀的樊天離,腦中一片混亂,天圣壇六位神師一直與皇帝平起平坐,天圣壇的旨意即使是歷來先帝也無人反駁過,封陽皇帝雖然了解真相心切,可此時也有些左右為難。
皇帝思索片刻,正欲開口之時,樊天離卻突然迅速躬身道:“謝陛下成全!”
哐啷!樊天離扔下長刀,不等眾人反映便雙腳猛蹬地面,轟隆一聲,反震之力震碎地面石板,樊天離雙臂護住嬰孩,接連撞破廟墻,沖入城中,幾聲跳躍反震之聲后,樊天離便徹底沒了音訊。
封陽帝和一眾士兵望著廟墻巨大的缺口,怔怔出神。
樊天離這種速度和力量儼然高于從前很多,在場的將士恐怕無人能及。
“到底發(fā)生了何事?”這片刻之間頻頻變故,即便是封陽帝也沒有回過神來。
“他不可以不給朕一個交代就這么走了!”封陽帝許久怒喝!
“所有人馬全力搜尋樊天離那個孩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