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三個月前此人畫相便在告示欄里張貼,白帛墨字寫著她是宮里要尋的人,難道您不知道嗎?”于樗里宅里橫行尋人不過一時半晌,蠻橫浮躁的信安公主未能沉得住氣,臨著出門前,不遺余力的與樗里貴妃撕破臉。
龍葵小心翼翼道:“回公主,布告張貼一月內(nèi)未有續(xù)告,就等于作廢了罷!”
“放肆!”信安朝龍葵厲喝,龍葵微恐禁言退下。
樗里面色亦陰郁下來:“小信安,你的意思是說老嫗我窩藏了你要尋的人?”
“嬸母心如明鏡罷!”信安語氣不善道。
“既知老嫗我心如明鏡,公主何苦再問?”樗里滿面懾人的凌厲。
信安氣結(jié),將廣袖一甩,切齒道:“仗著父皇賜的丹書鐵券,料定我奈你不得是嗎?哼,丹書鐵券是逄家賜給你的,總有一天,我要親自將它收回來!”
樗里不屑與她言語爭鋒,背轉(zhuǎn)身去向左右威施號令:“送客!”
夜間,英娣在別院煎茶,待樗里被龍葵扶持前來,英娣遠遠地跪下去,叩首道謝:“英娣感謝娘娘庇護之恩?!?p> 樗里擺手示意她起身:“罷了,只是要為難你,以后只能拘在這修心堂和錦墨居,半點也不可踏出門去了?!?p> 英娣再行叩首:“英娣甘愿。”
“起來吧!”樗里悠悠道:“你只管置身這宅子里,只要我活一日,便能護你一日周全。”
英娣頷首道:“英娣定不辜負娘娘庇佑?!?p> 樗里忽而滿目惆悵:“深宮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真真假假有時連當事的自己都難以辨清,但仇恨總能使人清醒?!闭f罷,樗里轉(zhuǎn)身留給英娣一個凄蒼的背影,漸漸消失于夜色之中。
龍葵沒有即刻就走,她附耳向英娣一番言語,英娣雖無太多驚訝,但心中不免慨嘆。
原來與她揣測雷同,樗里貴妃篤定,她的宰相父親死于信安之手。
堂堂大郗左相,何至于一次宮宴回宅之后便死于酒后中風?而于宮宴之前,信安的心腹前來樗里宅的所謂邀請,倒不如說是軟硬兼施,威逼利誘。
貴妃之父似乎早有預(yù)感噩運倒來,提前將貴妃求請出內(nèi),確保她置身事外,保以平安。可是仇恨,哪是能夠讓人視而不見的?貴妃的手里只缺一把利刃,英娣的倒來,正合她意。
第二日清早,樗里貴妃辭了所有傭書人,唯獨留下英娣。
樗里侄兒前來拜會那日,樗里所請皆京中知近眷親,并無閑雜。
對于英娣的兀然出現(xiàn),親眷貴婦們必然心知肚明,然而因著利害關(guān)系,她們相互暗中知會,絕不會四處聲揚,徒惹來殺身之禍。
由此可鑒,英娣潛身樗里宅邸之事外泄,必然不會是她們所為。
樗里貴妃心思縝密,想來與英娣所慮相同,家中奴婢往來拘限內(nèi)院,能夠走露風聲的,只有外雇傭書人,而那個距家較近的女書工,便是最大嫌疑。
英娣自不會因為“嫌疑”奈人如何,著信與壤駟替她徹查,果不出所料,確定是那個人。
樗里虔誠向佛,一心為善,而英娣非信女,不過是為達成所愿,以佛事為具,投其所好罷了。所以,樗里能放任了那做惡女子,而她,絕不能。
樗里貴妃忽感風寒,身體報恙,英娣僅于夜深人稀之際探望兩次,之后不便再行出現(xiàn)。獨置別院,落得個輕閑。樗里病榻纏綿,晝夜來往醫(yī)官不斷,對英娣而言這便是好時機。
英娣深夜喬裝出門,已在后門處候她多日的鏤塵引她出城。
野林破廟里,被吹影押解的女書工抬眸見英娣,甚是一驚:“你,怎的會,會是你?”
英娣摘下幕帷笑道:“嚴娘好心計,通風報信選得恰是時候,若不是我心中多有盤算,怕是當真以為向信安通風之人是樗里親眷,而非你!”
那嚴娘做惡心虛,掙扎道:“你,你要怎樣?”
“那信安本已放棄了尋我之心,拜你所賜,我又險些性命不保,自是不能輕饒了你!”英娣向吹影道:“就斷她右手食指罷了!”
那嚴娘失聲尖叫,神智雖然算得清楚,卻把饒求得纏橫:“一個書工能掙得多少薪資?我上有老下有小,夫君病榻掙扎不能分擔家務(wù),我貪圖懸賞豐厚,這有錯嗎?你堂堂隴西貴女,可否放過我這次,斷了指,就是逼我一家去死??!”
英娣并不動容:“為生計用些手段無可厚非,你卻為一己之私以旁人性命為基,諒誰也不會放任了你!”
那嚴娘氣極敗壞:“你不是沒死嗎?你這般相逼,死后便入那十八層地獄!”
“生時俗事還未料理周全,愚人才想那身后事!”英娣唇角的冷笑一閃即逝,著戴幕帷,出離破廟,一聲凄厲慘叫穿透野林,瞬間淹沒在荒荒野風之中,一點聲息也無。
甫回宅邸,龍葵便來扣門,見英娣身旁一攤夜行衣,龍葵神情微訝:“娘子這是出去了?”
英娣點了點頭:“出去透透氣。”
龍葵簡單提醒道:“萬望當心些!”
英娣痛飲了一杯乳飲,尚才問道:“可是娘娘喚我?”
“正是?!饼埧溃骸皳嶂菽沁厑硇帕?!”
撫州別駕的來信每每如期倒來,樗里貴妃往往口述內(nèi)容,要求英娣為她親自執(zhí)筆。
未料今日,英娣單獨收到一封信箋,內(nèi)容無它,無非是逄鈞策對她傾盡相思與惦念。
一年多來,她并無信回他,只有樗里貴妃于信中婉言轉(zhuǎn)達三兩句她的情形狀態(tài)。
協(xié)樗里錄完回信,樗里并未使英娣離開,她轉(zhuǎn)述英娣,逄鈞策矚意撫州一歌妓卓氏,因懼著郡王妃段氏,不敢將卓氏接回王府,寄于撫州刺史家中。
末了,樗離闡述她的理解:“我看這兒郎是存心,你也倒是,一年多來,亦不曾回復(fù)他只言片語,看吧,竟拿這樣的事來氣你!”
英娣笑著為貴妃奉茶:“逍遙郡王向來喜舞好樂,又風流多情,卓氏能得郡王青眼,想必無論姿容歌舞藝伎皆是佼佼上成,這本是一樁志趣相投郎才女貌的美妙結(jié)合,高興他新得佳人還來不及,怎能氣得著我呢?”
“若論姿容歌舞藝伎,英娘比眾有過之無不及,耐何你這出身,非五姓七望門楣不入!”樗里飲茶至半,忽而摞置茶杯,搖頭嘆息:“可憐了我的策兒,雖是個瘋癡性子,卻生得一顆專心!”
英娣與樗里告辭回到別院,仍是不肯回信予他。
仲夏甫過,宮中傳來消息,皇帝逄兗昆年底將于泰山封禪。
英娣心中不無鄙夷,封禪是一個帝王告成天下最好的方式,他逄兗昆何德何能?不屑細想,這又是晏皇后的手筆。
此時,英娣不得不提筆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