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隨波逐流下一站

　　　　黃四萬來到工作臺前，一眼就看得倒抽涼氣：“老陳你是真不怕死啊，又把前衛(wèi)材料拿來亂搞。你就不能老實兩天？真想當(dāng)陳十萬??？”

　　陳三萬則露出殉道者一般的笑容：“作為一名機械工程師，設(shè)計制造是如同呼吸一般的本能，我上老板的船可不是為了老實休假的。”

　　說到此處，陳三萬也不乏感慨：“可惜這船上的機修制造工作，基本都被老板一手包了，我堂堂高級工程師，在這船上就如同全息投影的吉祥物，只能看不能動。”

　　“就你也配吉祥物嗎？”黃四萬一邊嘲諷，一邊也湊過去開始摸機械臂。

　　陳三萬惱怒道：“別用臟手亂摸！”

　　“那我舉報了。”

　　陳三萬立刻軟化：“老黃你隨意看，有什么意見建議還請不吝賜教?！?p>　　黃四萬聞言倒是收回了手，斜倚著工作臺觀察良久，問道：“老陳啊，你這手藝我是沒什么可挑剔的，不愧是能跟老板合作的高手。我就一個問題。”

　　陳三萬精神一震：“你說?！?p>　　“你精心打造的這機械臂，到底有什么用？”

　　肖恩聞言也是點頭，他坐在工作臺前研究這么久，心中最大的問題也在于此：這機械臂固然精致絕倫，功能繁復(fù)，但好像沒有一種功能是必要的。

　　比如集成在五指間的7種專用開罐器、3套可自洗的餐具、2套牙具、一整套可填充的壓縮沐浴化妝品、還有兩片記憶體永久固化的小說芯片。

　　陳三萬則理直氣壯道：“我又不是為了追求有用才當(dāng)機修師的，這機械臂不美嗎？不藝術(shù)嗎？不高明嗎？相較而言，實用性算什么東西！？”

　　“難怪你這么好的手藝，還是被老板撿來當(dāng)陳三萬?！秉S四萬絲毫不顧自己是在一百步笑五十步，放下機械臂后，又開始打量肖恩。

　　半晌，他說道：“肖恩是吧，不是本地人吧？放心，除非你愿意說，否則船上的人都不會打探彼此的身世來歷，但你這一臉外來人的模樣，怎么都瞞不過人的。所以要不要來我們那邊？我這組人都是外來戶，大家可能比較有共同語言。”

　　肖恩對自己的歸屬倒是沒什么所謂，在哪里打工還錢不都一樣？

　　黃四萬卻說：“跟著陳三萬這激光腦，你怕是要從肖百萬成長為肖千萬。堂堂北河貨運的核心工程部門骨干，年薪兩百萬加公司股票，淪落到白銀號第一煙槍，負債累累，你自己琢磨琢磨這地方能待嗎？我們那邊就不一樣了，我是從黃十萬一路走到今天……”

　　陳三萬冷聲道：“這一路走了五年，年均收入一萬兩千乾坤幣，你那邊可真是風(fēng)水寶地?！?p>　　黃四萬惱怒道：“輪不到你這一萬步來笑話我這五十步！”

　　肖恩則直指核心，問道：“在船上還債，具體要怎么還？”

　　黃四萬揚了下眉毛：“老板沒和你說？有詳細標準的，你稍等下我找給你?！?p>　　片刻之后，黃四萬就從自己腰間的平板電腦上翻出來一份《薪酬列表》，只見屏幕上詳細羅列了各式工作：駕駛飛船參與戰(zhàn)斗、小行星帶采集礦物、整理商務(wù)文件、在飛船廚房里削坎原土豆皮……工作內(nèi)容應(yīng)有盡有，且都嚴格對應(yīng)著酬勞。

　　只要按照列表內(nèi)容完成工作，就能逐漸削減欠債，唯一的問題是……

　　黃四萬感嘆道：“老板是個細致人，你明白吧？”

　　肖恩點點頭，這列表上的酬勞數(shù)字，果真細致得不行。削坎原土豆皮這種完全可以自動化的工作姑且不論，哪怕是成為飛船的主要駕駛員參與戰(zhàn)斗，如果只是低強度的戰(zhàn)斗，單次酬勞也不會超過五百乾坤幣。

　　這價格跟乾坤集團一般白領(lǐng)的稅后日薪相差不多。

　　陳三萬則認真解釋道：“這里畢竟不是什么大型企業(yè)，我們說好聽了是有活力的民間傭兵團，說難聽了和‘朱雀’那幫海盜也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在乾星系的財富分配體系中，最多算是于底層縱橫的掠食者，所以不可能特別有錢。這一點老板自己也是以身作則的，他的財富所得，也全都是按照這個列表上來的，所以并不存在剝削的問題?！?p>　　肖恩思忖片刻，表示理解。

　　黃四萬聞言一笑：“但是雖然列表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可團隊里也還是有貧富之分的，有的人只要幾年時間就能將債務(wù)削減過半，有的人空有一身技藝，卻還是在赤貧線上掙扎不返……”

　　這故話重提，讓陳三萬惱羞成怒：“老黃你有完沒完了！？肖恩是老板分配給我的，不服氣你去找老板申訴?。　?p>　　“什么分配給你？不過是分配到你這房間而已，你憑什么就自作主張把他當(dāng)你下屬了？回基地以后多半是要再分配的，這小子……”

　　說到此處，黃四萬忽然頓住。

　　陳三萬瞪圓了眼睛，怒氣沖沖地等著他從狗嘴里吐象牙。

　　“老陳啊，你說，老板會不會是想要把他塞到紅杏小隊去？”

　　陳三萬瞪圓了的眼睛再次呈現(xiàn)擴張趨勢：“紅杏小隊?。俊?p>　　黃四萬認真分析道：“老板是個細致人，公私分明，公事上從不含糊，對吧？”

　　“這是廢話。”

　　“我們?yōu)榱司冗@小子，的確在行動中耽誤了時間，浪費了材料，還跟朱雀他們交惡，這些都是損失，是成本，沒錯吧？”

　　陳三萬看了一眼肖恩，見后者態(tài)度淡然，也便點頭：“是沒錯?！?p>　　“咱們的團隊，乃至這艘飛船，都不是老板的私產(chǎn)，所以他一意孤行造成的損失，不可能由團隊買單。但你覺得他本人會為新人還債嗎？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吧？那肖恩這百萬債務(wù)要怎么還呢？我承認他的確有潛力，但再有潛力，跟著你這激光腦造機械臂，也只會一步步走向肖千萬的深淵。”

　　陳三萬難得沒有氣急敗壞地反駁，反而若有所思：“照你這么說，似乎也有道理?！?p>　　黃四萬說道：“而咱們所有團隊里，目前收入最高，待遇最好的就是紅杏小隊，要讓肖百萬盡快脫貧，當(dāng)然要送他去收入最高的地方?！?p>　　“紅杏小隊啊?！标惾f摸了摸下巴，“這小子有那么厲害？背著百萬負債跑去那個小隊，一不小心就是一筆壞賬啊。”

　　黃四萬有些不確定道：“能被幾百人追殺而安然無恙，應(yīng)該不至于變壞賬吧？”

　　陳三萬瞥了他一眼：“等你去給紅杏小隊打一次下手就知道了?！?p>　　兩人自顧自地聊著天，全然把主角丟到一旁。肖恩則一邊聽，一邊繼續(xù)研究機械臂中的功能模塊。

　　無論這機械臂有用沒用，這位陳三萬的機械技術(shù)是真的高明，把整張吊床塞到機械臂中的結(jié)構(gòu)設(shè)計就足夠自己研習(xí)一段時間了。

　　至于紅杏小隊？如果能有機會盡快還清債務(wù)，肖恩并不介意承擔(dān)高一些的工作強度。

　　而且他有一種預(yù)感，在那里，他會得到重要的線索。

　　——

　　帶著無限工作的熱情，肖恩在短短兩個小時內(nèi)迎接了六批如黃四萬一般的看客。

　　從陳三萬與他們的對話中，不難推斷白銀騎士團很少接納新人，這種在戰(zhàn)場上臨時招新的先例更是屈指可數(shù)。出于對李鈺的信任，人們對這位年紀輕輕的新人的加入并沒有質(zhì)疑，但好奇心卻不可避免。

　　肖恩就如同珍稀動物一般，迎來一批又一批觀眾。

　　但是在被觀賞的同時，肖恩也在觀察這些船員。

　　首先，絕大部分船員表現(xiàn)得都非常親切，并沒有因為肖恩是個年紀輕輕的新人，就表現(xiàn)得傲慢無禮，反而友好地送來各種小禮物。

　　倒是肖恩有些受寵若驚，感到應(yīng)接不暇——他可沒機會準備還禮。

　　其次，這些親切的船員，絕大部分都有著異乎尋常的強大。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在絕大部分評判標準下都堪稱精銳。這一點其實也早有印證，之前肖恩和李鈺在貨艙中對話時，艙外藏了幾十人偷聽，肖恩當(dāng)時居然沒有察覺。

　　最后，這些船員對李鈺有著近乎頂禮膜拜的崇敬之情，雖然言辭提及時多有戲謔，但絕地學(xué)徒能夠聽得出他們的真心話。對于這位騎士團團長，所有人都抱有了即便為其赴死也甘心的覺悟。

　　這艘飛船，這個騎士團，這整個組織，都讓肖恩感到耳目一新。

　　很難想象這是一支混雜在海盜群中襲擊莊園的團隊，和那些盲目燒殺擄掠的星海盲流相比，他們簡直清流清到了天上。所以這反而讓肖恩懷疑，他們當(dāng)時到底在那顆小行星上做了什么？

　　其他的海盜恨不得搶光莊園里的一切，唯獨那艘銀色的太空船，安靜地懸浮在曠野上。

　　可惜這個疑問直到飛船抵達臨時基地，都沒有得到解答。

　　同艙的老陳是個熱心人，在和肖恩探討機械技術(shù)的同時，也為肖恩認真介紹了“白銀騎士團”的很多事，卻唯獨對襲擊莊園的事情諱莫如深。

　　“一般來說，老板臨時撿人，都會親自對新人說明現(xiàn)場狀況。比如我被拉上船的時候，就是老板親口告訴我，我的專利收益不但被原上司侵吞，甚至為了安全的獨享收益還栽贓陷害于我，逼得我無路可走?！?p>　　“而他愿意拉我上船，是因為恰好接到了與我類似的受害人的委托。你在那個情況下被老板看重拉上船，老板卻連行動方案都不對你說，應(yīng)該就是無可奉告的意思了?！?p>　　“老板都表態(tài)了，我們做下屬的當(dāng)然不能越俎代庖。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次行動到底是為了什么，老板從一開始就難得的沒有告知我們目的，只為我們每個人布置了具體執(zhí)行步驟。我們就像一片片拼圖碎片，知曉全貌的只有寥寥數(shù)人?！?p>　　陳三萬所言的神秘，讓肖恩對此事更有興趣，不過他也很清楚，對于不該盲目探知的秘密，需要報以耐心。就如同還沒練熟四則運算就去研習(xí)微積分，無非是浪費時間。

　　比起組織的行動方案，這個組織本身無疑更有趣。

　　白銀騎士團之名當(dāng)然是李鈺信口胡謅的，但即便是信口胡謅也有絕對的約束力，從他說出口的那一刻起，白銀騎士團就是組織的正式名稱了。

　　直到李鈺下一次信口胡謅為止。

　　事實上這個組織并沒有嚴格的命名，至少在李鈺接手組織后，就在有意淡化組織的嚴肅感和儀式感。時至今日，整個組織只是圍繞李鈺一人運轉(zhuǎn)，成為他的個人意志的延伸。他想要組織是白銀騎士團，組織就是白銀騎士團，如果他腦子進水想要組織成為女仆咖啡廳，組織就會成為白銀女仆咖啡廳。

　　然而奇怪的是，這種毋庸置疑的獨裁統(tǒng)治，卻并沒有形成極端的組織。

　　李鈺擁有組織的最高統(tǒng)治權(quán)，卻并無所有權(quán)，包括他本人在內(nèi)，所有人的財富積累都要通過那份工作薪酬列表，以勞動獲取。多余的部分則是組織的公產(chǎn)，不得私用。

　　雖然這個分配體系，包括工作薪酬列表，完全是李鈺一人制訂，公產(chǎn)私用的定義也由李鈺一人解釋，但時至今日，這個財富分配體系依然良好運轉(zhuǎn)。

　　此外，組織內(nèi)的每個人都有自由離去的權(quán)力，甚至有挑戰(zhàn)李鈺來成為下一任組織首領(lǐng)的權(quán)力——只要他們能夠承擔(dān)得起這份權(quán)力的重量。

　　如此獨裁卻又自由不羈的獨特風(fēng)格，完全是依賴了李鈺一人之力，所以也難怪船員會對李鈺頂禮膜拜。如此奇人，肖恩在銀河系游歷數(shù)年也是前所未見。

　　那么，這位奇人運營組織的目的是什么？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标惾f說道，“有時候感覺老板單純像是個拾荒人，會把各式各樣的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的人撿回來養(yǎng)著，比如你我都是典型。但是也有的時候，老板會毫不猶豫地將我們當(dāng)作熱能榴彈，嗖一下丟向敵人。有機會的話，我?guī)闳⒂^組織的陵園吧，很壯觀的?！?p>　　“也有的時候，組織像是個斤斤計較的財閥，一切都是為了財富積累——不是老板的個人財富，而是組織財富。老板是個精致人，他接單子的時候從來不把組織作為廉價勞動力，我們在乾星系也小有名氣，很多任務(wù)的價碼不菲。但另一方面，你也看到了，我們每個人都是廉價勞動力，包括老板本人?！?p>　　“所以，真想要了解這個組織，利用這個組織——別急著否認，老板拾荒拾來的大多數(shù)人對組織都有所求，我們并不排斥這樣的新人，但至少你要先充分了解這個組織。我能介紹的東西是比較有限的，你還是親眼去見證一下吧。”

　　和陳三萬的一番長談之后，白銀號也終于結(jié)束了短暫的太空旅行，降落到了一個同樣位于小行星帶的臨時基地中。

　　這個基地相當(dāng)簡陋，只是用工程船挖空一顆巨型隕石后，將必要的升降、維護設(shè)施一股腦塞進去。

　　但這基地簡陋之余卻無疑好用，只要藏身在細碎的小行星帶中，從外部就完全察覺不到其存在痕跡。唯一的遺憾就是為了保證隱蔽性，內(nèi)部空間非常有限，白銀號降落時，因為機庫中已經(jīng)?？苛艘凰绎w船，險些釀成碰撞事故。

　　那是一艘灰蒙蒙的橄欖型飛船，其體型比白銀號還要大上幾分，憨厚的腹部，稀少的武器意味著這是一艘不折不扣的貨船。不過肖恩沒找到機會觀察到更多細節(jié)，就被打發(fā)去工作了。

　　白銀號在基地中只短暫停靠半天時間。期間，部分船員被李鈺用通訊器傳喚到基地中幫忙，其余人則留守船內(nèi)進行維護作業(yè)。

　　肖恩正好得到第一份工作：配合陳三萬對做機修維護。

　　工作難度不高。雖然機型陌生，但有一個熟練工引路，整個流程對肖恩而言就更像是一種簡單學(xué)習(xí)，一次完整的作業(yè)流程下來，肖恩感覺自己對飛船設(shè)計的理解又深了一層。

　　唯一的缺憾是薪酬非常有限，半天忙碌的價值只有100乾坤幣，恰好可以在先前與夏閻對峙的那個酒吧里點上一杯劣酒。

　　“新人的酬勞都是這樣，也不必灰心?！标惾f笑著安慰肖恩，“我的酬勞也只有300乾坤幣而已，當(dāng)然，在這條船上300乾坤幣也足夠用了。要是紅杏小隊待的不舒服就回來找我吧，以你的資質(zhì)，要不了多久就能取代我。不過你和我不同，你還年輕，又是外人，恐怕不會甘于拿著這點窮酸錢吧，哈哈?！?p>　　對于陳三萬的安慰，肖恩點頭道謝，心中則在思索那艘灰蒙蒙的橄欖型貨船的事。

　　不出意外，那艘船應(yīng)該就是白銀號的雇主了吧。

　　白銀號之所以和一群海盜一同出現(xiàn)在南家別墅外，顯然也是受人委托。從貨艙里那堆箱子來看，多半是去找什么東西。

　　價值連城的東西。

　　實際上，單單是肖恩打開的那只箱子，里面的各種元器件就已經(jīng)價值不菲了，但是李鈺卻眼睜睜看著肖恩把那些元器件當(dāng)床墊來睡，絲毫不在意損失。

　　顯然那箱元器件在李鈺看來只是添頭，根本無關(guān)緊要。

　　而這就讓肖恩更加好奇，李鈺拿到手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說，隱藏在那個別墅莊園之中的秘寶究竟是什么？夏閻特意將師徒二人軟禁在那個莊園里，和秘寶有沒有關(guān)系？

　　師父一個人留在那里，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

　　無數(shù)紛亂的念頭在肖恩腦海中翻涌不休，卻缺少一條清晰的線索將其串聯(lián)起來。

　　肖恩一直考慮到飛船再次啟程，仍然一無所獲，而就在他心癢難搔時，屬于他的下一站也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