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榻上的韓太傅,歪著身子,滿面病容,對李坤李鐸二人道:“這個年輕人是右神策軍巡防營的副將,名叫張波。他是老夫的忘年之交,為人重情重義、常懷赤子之心,而且頗有才干,是個好苗子。”
李坤聞言,仔細打量跪在地上的張波,贊賞的點點頭;李鐸則眼中滿是熱切神色,對他施以友善的微笑。
韓如柏繼續(xù)道:“小書蟲啊,老夫恐怕命不久矣,想最后拜托你兩件事情,可好啊?”
“太傅大人,請您盡管吩咐,”張波含淚哽咽道:“只消您一句話,張波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啊,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人?!表n如柏欣慰的笑著:“老夫想拜托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誓死為陛下盡忠,以秘密的身份,暗中替陛下看顧好神策軍。在關鍵時刻,要能為陛下效死命、挽狂瀾?!?p> 張波連忙向李坤磕頭:“臣誓死效忠吾皇,矢志不渝!”
李坤笑笑沒說話,他正等著聽韓如柏說出第二件事。
果然,韓如柏接著道:“第二件事,是讓你暗中守護太子,盡自己最大努力,確保殿下周全。老夫是神圣盟約的見證人,今后,全要靠關星辰老弟啦,你要多幫襯一些?!?p> 張波聽的一頭霧水,趕忙又對李鐸叩拜。
皇
帝太子本為一體,效忠的話題為何要分開兩遍來說?另外,既然是要盡忠守護,為何不把自己安排在他們身旁辦差,而是秘密隱藏于神策軍中?
張波帶著想不透的疑惑離開太傅府,直到韓如柏去世,再也沒登過門。
陛下李坤和太子李鐸在那之后。也從來沒有召見過他,仿佛那次在韓府的見面根本就未曾發(fā)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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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當著神策軍和武威軍雙方將士的面,站在城下的太子李鐸,突然對城上的張波問出“韓太傅臨終前的遺命,難道你都忘了嗎?”這句話時,立即令張波陷入到左右為難的境地。
我的老天爺,張波心道:那天老子可是接到過韓太傅兩條遺命??!
“關鍵時刻,為陛下效死命、挽狂瀾!”
“盡最大努力,確保殿下周全!”
韓太傅,韓大人,韓親爹!沒有你這么坑人的呀!張波心中暗罵,都說你能掐會算,難不成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才故意設個連環(huán)套讓我往里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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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眼前的問題,若是換作徐成淼在場,或者是其他將領,絕對不會如此糾結。最佳的選擇肯定是立即開打,然后趁亂出手,順便結果李鐸。如此一來,叛軍再無道統(tǒng)依憑,必然不戰(zhàn)自潰。
但是張波不行。
剎那間,他深刻體會到韓如柏二十年來的苦衷:一邊是皇帝陛下,另一邊是太子殿下,都是他必須竭誠效忠的對象,卻又都各執(zhí)不同立場,因皇權歸屬的問題而涇渭分明。
如何平衡其中的復雜關系?又如何守護不過是一紙文書的神圣盟約?
恐怕,這需要的不僅僅是過人智慧,更要有忍辱負重、勇于擔當?shù)某嘧又摹?p> -
思考片刻,張波終于拿定主意。
此時若是不放李鐸出城,那么,這位太子殿下就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是被當場射殺,要么是被逼回東宮。
變亂驟起之時,皇帝天威難測,太子回到東宮后,搞不好是要被砍頭的。
所以不管哪條路,都會有負韓如柏所托。
而放李鐸離去,不管怎么說,至少可以先保住太子一條性命。
假如叛軍在得到太子之后,真的要犯禁攻城,那么他張波便拼死一戰(zhàn),為皇帝陛下盡忠捐軀,就當是報答韓太傅當年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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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波緩緩拱手,語重心長道:“既然殿下決意出城,臣不再阻攔。也希望殿下您不要忘記韓太傅的一片苦心。切莫被奸人利用,誤入歧途。保重!”
李鐸如釋重負,同樣鄭重的向張波拱拱手:“張將軍,你的話本宮記住了。你也好自珍重,多謝!”
說罷,他大步走向右武威軍,后面的何府車隊也趁勢急忙趕上,一起離城而去。
張波品味著李鐸最后所說的“好自珍重”,不禁露出苦笑。就這么輕易把人放走,陛下和朝臣們知道后,不把他張波的皮扒了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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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田齋大老板,號稱“西域第一玉匠”的秦書才,用一雙修長靈巧的手,緩緩打開擺在自己面前的錦盒。
周圍眾人都摒住呼吸,緊張的注視著錦盒內的東西。
秦老板平靜面容里,透出一種優(yōu)雅的自信。他輕輕的將盒中物件取出來,雙手捧給倫米爾班。
沙暴小親王也用雙手小心翼翼的接過,難掩興奮激動之情。他仔細端詳半天,又轉身遞給了旁邊的薩奇和庫風老醫(yī)官。
兩個老頭兒此時臉上也顯出難以形容的神色,顛來倒去認真查看。
羅威急不可耐的問:“怎么樣?像嗎?”
薩奇與老醫(yī)官對視一眼,對大家道:“幾乎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不不,不是以假亂真,”老醫(yī)官覺得薩奇的描述不夠貼切,補充道:“依我看來,恍惚見竟有點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p> “哦——”眾人聞言,輕聲歡呼。
赫斯提婭高興的抱住張末,咯咯直樂。張末也露出欣慰的笑意,一天一夜的時間,不斷的繪畫、修改、再繪畫、再修改……功夫總算沒有白費。
李世卿和胡飛也相對一笑,感覺事情終于見到曙光。
“下一步該做什么?”瞿白楓最關心這個問題。
倫米爾班也沒什么經(jīng)驗,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薩奇。
老薩奇小心翼翼的將“新版”黑方玉放在錦盒中,回答道:“根據(jù)沙暴家族的傳統(tǒng),繼承人要先派遣信使,前往西域各地,面見七十二部氏族長老,邀請他們到鐵石山見證家族族長的即位典禮。然后在每位長老帶來的金扎羊皮卷上簽署血字、蓋上黑方玉印,就算正式登上親王寶座了?!?p> 李世卿皺眉道:“一定要在鐵石山嗎?”現(xiàn)在除了庫風,車師全境都被達爾罕掌握,去鐵石山實在險不可測。
“那倒不一定,”老醫(yī)官接口道:“據(jù)我族《神典》記載,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三次親王即位大典,因為戰(zhàn)亂和瘟疫的緣故,是在鐵石山以外的地方完成?,F(xiàn)在西域正處動蕩之時,我們在庫風舉行典禮,也沒有什么問題。”
倫米爾班干脆說道:“那好,我這就安排人手,邀請長老們來?!?p> 為保證萬無一失,胡飛建議從前軍抽調部分精兵,陪同護送倫米爾班的使者前往。眾人商議一番,均覺得如此更加穩(wěn)妥。
馬克木還有點憂心重重:“咱們如此大張旗鼓的邀請各部長老,還要搞即位大典,會不會引起突厥人和叛軍的注意啊?要知道,城里現(xiàn)在說不準就會有敵人的探子,時刻盯著咱們呢?!?p> “你的擔心很有道理,”李世卿點頭道:“我們必須做些動作,轉移敵人的注意力,確保沙暴家族的典禮能順利完成?!?p> 依娜絲和羅威一聽他這么說,都興奮的問:“做什么動作?”
李世卿略作沉思,說道:“據(jù)赫斯提婭講,達爾罕與灰鷹之間,存在著很大的矛盾,也許我們可以善加利用?!?p> “是啊是啊,”赫斯提婭插嘴道:“這兩個家伙都想娶我,爭的不可開交。達爾罕還說要把黑玉圣石送給我爸爸做禮物,沒想到這玩意兒我家里多的是!”
依娜絲瞪她一眼:“哼,都想娶你,看把你美的!”
赫斯提婭氣惱的朝依娜絲做個鬼臉,正要回嘴反擊,夏蓮趕緊扯扯她袖子,安慰她別生氣,依娜絲是說著玩的。
張末則微笑的朝依娜絲搖搖頭,示意她別再這樣。
說來也怪,百花郡主天不怕地不怕,誰的帳都不買,可偏偏對張末特別服氣。見她如此表示,也就乖乖的閉口不言。
李世卿沒理會她們,繼續(xù)對手下們說:“一來是有爭風吃醋的原因,二來更重要的是西域利益之爭。達爾罕此人野心很大,肯定不會心甘情愿的屈居灰鷹之下。咱們就給他來個三計齊發(fā)?!?p> “三計?這么多?”羅威撓撓頭。
“對,三計,其實辦的是同一件事?!崩钍狼淠樕嫌致冻瞿歉辟嚻哪樱骸暗谝挥嫿新晼|擊西,轉移敵人的注意力;第二計是瞞天過海,令各部長老神不知鬼不覺的到達庫風;第三計,也是最重要的——反間計。讓達爾罕和灰鷹兩個家伙,狗咬狗一嘴毛!”
胡飛最了解李世卿,只看他那一臉的壞笑,心中便知道,準是有人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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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張波跪倒在地。他匯報完城中情況后,自請皇帝懲罰。
雷桓張策面色陰沉,都沒有說話。胡云天則不停的咳嗽,同樣沒有發(fā)表意見。
徐成淼依舊保持著平靜神情,但話語間卻充滿殺機:“陛下,張將軍故意放走叛賊,按律同罪。不處以極刑,不足以震懾大局?!?p> 李坤沒吭聲,只坐在龍案前愣愣的出神。
“陛下?”一旁的太子少師張策開口詢問:“陛下?您怎么了?”
“哦?”李坤回過神來:“成淼剛才說什么?處以極刑?張波嗎?”
徐成淼淡定如水:“啟奏陛下,正是?!?p> 胡云天咳嗽道:“咳咳咳,陛下,咳咳,老臣以為……”
李坤沖胡老爺子擺擺手道:“老將軍不必多言,朕知道你要說什么。這件事張波辦的很好啊,為什么要處以極刑呢?”
眾大臣聞言均驚愕萬分,尤其是徐成淼,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
“不放鐸兒走,又能怎么樣呢?”李坤為難道:“難不成當場殺了他?這么干,難道就不怕全天下的人,都在背后戳朕的脊梁骨嗎?”
雷桓忍不住道:“但是太子意圖謀反啊。”
李坤搖搖頭:“那又如何?天下的人不會看到太子謀反,只會看到皇帝以謀反的罪名處死太子,然后讓自己的兒子繼承皇位。且不要說朕沒辦法堵住悠悠眾生之口,就是在九泉之下,朕又如何面對皇兄呢?難道跟皇兄說:鐸兒因為要拿走本來就屬于他的東西,所以我把你唯一的兒子給殺了?!”
他頓了頓,抬手示意張波平身,說道:“你做的很好,如柏沒有看錯人。若是你為了向朕表現(xiàn)忠心,傷害了太子,那不僅有負韓大人對你的信任,連朕以后也不敢再用你啦?!?p> 張波聽完此話,熱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又伏身跪倒,爬在地上輕輕抽泣。
徐成淼則瞇縫著眼睛,臉上顯出沉思的神情。
“陛下宅心仁厚,臣感佩至深。”張策躬身道:“只不過,眼下危局尚未化解,城外幾十萬大軍蠢蠢欲動,該如何是好?”
胡云天聞言停下咳嗽,朗聲道:“老臣倒有一個‘雙全之法’,還請陛下定奪。”